目光向后快速覓尋，忽然看到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年月里，很多晚飯，母親就三口兩口地喝完摻有榆葉的混合面粥，端起盛有糧食的瓢子，夾著笤帚，提起碾棍，給家人說：“你們慢慢吃，我推碾去！”這時，我往往放下碗筷，也趕了去。母親不高興地說：“回去，寫作業(yè)去，啊！”“在校就做完了，下次不來了，娘！”我說。

　　只要天氣好，不論春秋寒暑，莊戶人家都是起早貪黑地到村中心的十字路口旁的石碾上碾米碾面。村子百多戶人家，全指望老黨員們帶頭捐資操置的石碾，供全村人喝粥，蒸窩窩，很少閑著。往往太陽一下山，石碾旁邊就擠滿了推碾的人們，上一戶人家還未忙完，下戶等推碾的人家便主動幫著推碾。數(shù)百斤的石碾便鼓足了全身氣力快速地在碾盤上轉(zhuǎn)動起來，“踏踏踏”的腳步聲，碾磙子與碾盤急促親吻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曲子，給等碾的人的談笑有眼有板地伴奏著?？燧喌轿壹伊?，母親忙去幫人家推碾，掃碾，汗水浸透了上衣。

　　我們碾自家糧食時，月亮已經(jīng)偏西。銀色的月光灑在碾上，碾盤上的糧食、石磙，猶如一幅美妙的鄉(xiāng)間油畫。母親一手扶著碾棍，上身緊貼碾棍用力狠擁；一手持著的笤帚，隨著腳下生風(fēng)，一下下地將溢出碾盤的谷物急促向里掃，很像燒鍋時，不斷地向灶內(nèi)添加著柴草。掃了半個時辰，左手便熱情地接過笤帚，一下下不停地從碾軸中心將碾不著的糧食向外撥開，那樣子，很像有經(jīng)驗的農(nóng)夫，在正在灌溉的麥地里，用锨不停地向畦內(nèi)擋堵外溢的流水，而母親比這還忙碌。

　　我在碾棍的另側(cè)使勁的往前擁，“吱呀吱呀”的聲音逐漸被“咕隆隆”的聲音所取代。這時，碾盤上的谷物已壓成面餅。邊掃邊推的母親，把笤帚倒過來，用笤帚把，撬動碾盤上的碾壓而成的面餅，翹起的面餅在月光下如一道環(huán)形的波濤，被繼續(xù)轉(zhuǎn)動的碾滾碾壓后又形成一環(huán)形平靜的河面，似乎含笑著與頭頂上遙遠(yuǎn)的銀河較勁比美。

　　麥?zhǔn)湛斓搅耍壹覒魬魹樵邴準(zhǔn)罩写蛞粋€漂亮仗，各家各戶的婦女為做好后勤保障，‘兵馬未到，糧草先行’，于是，村里屈指可數(shù)的兩盤石碾，提前忙碌起來。只要天氣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會唱著“收麥，收麥”的迎收曲，或“呼呼隆隆”的行進(jìn)歌。碾盤周圍布滿了帶著糧食與家什的推碾人。

　　有些天，月亮姑娘，懶懶地不肯露面，于是，靠碾的墻上，就掛起了四面是玻璃的煤油掛燈。燈下繞圈而行的人，揮舞著笤帚，攪動起波濤，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連續(xù)放映著夜中的黑白視頻。

　　母親刷洗好碗筷鍋盆，圈好生靈，進(jìn)房休息了。睡了三四個鐘頭的母親，雄雞剛叫頭遍，便悄悄帶上糧食、家什，走出院子，向石碾的方向走去。銀白的月亮姑娘，十分慷慨，十分公正無私地把銀光灑向大地的一切，母親陪著自己的身影，在碾道上匆匆趕路。地上的一切尚在夢鄉(xiāng)，母親相伴的石碾，仍在寂靜的月夜里，給母親唱著單純清晰地循環(huán)歌曲。天，沒有絲毫的風(fēng)兒，推碾的母親，臉流熱汗，在月光下，那頭黑里夾白的頭發(fā)，卻明顯地向后輕輕地飄動著。

　　石碾唱了一大陣子歌，母親把碾盤上的雪粉掃在一起，細(xì)蘿在母親的推拉下，“啪嗒啪嗒”的音符勻速地傳向四方。

　　月亮姑娘悄悄隱去休息了，星兒顯露出來，很亮。隨著“咕隆隆”的推碾省，傳出了幾聲狗叫。一會兒，雄雞一陣鳴聲，換醒著村子的沉寂，而母親，仍趕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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