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冬日過后，令人窒息的霧霾過后，2013年的春天終于來了。不知不覺中，幾縷春風(fēng)，已經(jīng)吹開了枝頭的綠意，吹滿了遍地的花香，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好時節(jié)。
　　恰是在這樣悄無聲息的四季變換中，時光的塵埃已遍落全身，但總有一些珍貴的記憶，像無聲的磷火，閃著光，把那些隱退在時光深處的往事照亮復(fù)原，不斷地閃現(xiàn)在我的面前，就像一盞被點亮的燈，在生命中一些無助無望的時刻，驅(qū)走我內(nèi)心的孤寂和黑暗，讓我對那些曾經(jīng)美好的日子，永遠(yuǎn)深懷敬畏和愛憐。
　　我的故鄉(xiāng)在冀中平原南部的一個小縣城廣宗，父親是山東陽谷縣人，十九歲從山東老家獨闖天涯，來到廣宗工作，和我的母親在這里相遇相愛，組成家庭。我的兄弟姐妹就像這個大家庭中快樂的鳥兒，棲息在父母這兩棵蔥蘢的大樹下。
　　廣宗縣地處古黃河、漳河的沖積平原上，土地并不肥沃，沙地和鹽堿地居多。但據(jù)史料記載，這個古老的小城，在商代因有河澤之利，水草豐美，盤庚在此建有離宮別館。商紂王更是在這里修建園林，筑成沙丘臺，史稱中國第一座皇家園林。而中國的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力求長生不老藥，五次東巡，路過此地，最終病逝于沙丘平臺，靈柩曾停放在廣宗的縣衙大堂。
　　廣宗的縣衙，曾是一個非常完整的建筑群，衙門口曾經(jīng)矗立著巨大的牌坊和鼓樓，只是在我記事的時候，都已倒塌，只剩下高高隆起的磚瓦土堆成了孩子們爬上爬下的游樂之地。從衙門口到大堂之間是一個非常開闊的院子，右側(cè)是一座自古有之的監(jiān)獄，后來成為有武警駐守的看守所，整天大門緊閉，我對這個地方從來都是充滿恐懼感。
　　大堂之后有二堂，也是座古建筑，大概是當(dāng)年縣太爺居住休閑之地吧。二堂之后又是一排又一排的建筑，當(dāng)然有的是新建的房子。這座充滿了傳奇色彩的縣衙大堂，歷經(jīng)朝代的更迭，歲月的滄桑，在一年又一年風(fēng)雨的侵蝕之下，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在風(fēng)中苦苦支撐。盡管如此，那高高在上的恢宏氣勢，青磚碧瓦，飛檐斗拱，依然能呈現(xiàn)出當(dāng)年的威嚴(yán)。
　　我對這座建筑太熟悉了，年少時我母親的工作單位就在大堂后邊的院子里，那是我經(jīng)常去的地方，大堂和二堂的中間有一棵柏樹，非常高大粗壯，樹干并不太直，有一個自然的彎曲度，我還能攀上去一截呢。只是母親不許我亂動那里的東西，說這院子里的東西珍貴著呢，是文物，要我小心。
　　我太喜歡那個地方了，偌大的院子里總有一些古色古香的地方，可以滿足我的好奇心。一只躲在古樹下的蝸牛，都比外面見到的體態(tài)碩大豐滿，兩只細(xì)細(xì)的觸角，總是懶得伸出來，它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著千年古夢，不愿意看到蝸?？偸浅了谑前盐伵Ｓ灿驳臍ぷ臃旁谑中睦?，另一手不斷地捶打著手腕，想搖醒蝸牛的夢，有時候，蝸牛在不斷的振動中，兩個細(xì)細(xì)的觸角，真的會伸出來，就連軟軟的身體也爬了出來，想必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在我的印象中，這座大堂的門永遠(yuǎn)是關(guān)著的，我從來沒有進(jìn)去過，這讓我對大堂里是個什么情境，更是充滿猜測，我想知道當(dāng)年縣太爺審案判案的地方是否還依舊，那些戲劇中見到的可以判人多少大板，甚至死刑令的木板子，是否還有。有時候還是按捺不住那份向往，會隔著兩扇緊閉的門縫，朝大堂里張望，心卻又忍不住劇烈地跳，其實是怕看見里邊真有什么神秘的東西，驚了我的靈魂。
　　一個安靜的午后，我母親在她辦公室里邊的屋子里午睡，我不想躺下睡覺，就獨自在母親的辦公室里想著各種辦法玩，自以為找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將雙腳蹬在辦公室通往里屋套間的那扇門上，拉住門的把手，轉(zhuǎn)過來悠過去，做起了自己的秋千之夢。
　　然而好夢不長，正在我悠然自得之時，那扇門下面的檔板不堪重負(fù)被我踩掉了，我從半空中跌落到地面，一下子驚慌失措。我這不是弄壞了“文物”嗎，母親對我說過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我趕緊蹲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把那塊木板按上去，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都失敗了。我一下子深感事態(tài)嚴(yán)重，又怕驚醒了母親，最終決定扛起那塊木板，倉惶中逃離了母親的辦公室。
　　當(dāng)我從那座古老的大堂邊上走出來的時候，肩上依舊扛著那塊門板，門板上剝落的油漆，有些扎手，但更像扎在我的心上，我的心情忐忑復(fù)雜，站在這座威嚴(yán)的大堂前，我是如此地?zé)o助而孤單。
　　我站著猶豫了一會兒，便決定了我的行走方向，去外婆家。這時候，在大堂前右側(cè)的操場上，有兩個籃球架子，我哥哥正在打籃球，看到我的肩上扛著一截木頭，他有幾分詫異，正想問我，還未開口說話，就又被場上的伙伴們招呼著去三步跨籃了。那姿勢還挺有幾分灑脫。看著哥哥他們在起勁地?fù)屒蛲痘@，心中依然在沮喪中猶豫，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塊門板。
　　正是正午時分，太陽悠悠地懸于頭頂，在陽光暖暖地輝映下，有風(fēng)吹過，我聽見了身后那座大堂的屋脊之上，發(fā)出了若隱若現(xiàn)的風(fēng)鈴聲。是這悠揚悅耳的風(fēng)鈴聲，稍稍平復(fù)了我慌張的情緒，我邁開腳步，向我的外婆家走去，把那塊門板丟落在外婆的院子里，忘記了我當(dāng)時對外婆說了什么，就又跑出去了。
　　我母親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門也壞了，就連門上掉下來的門板也不見了蹤影。連忙起身追了出來，哥哥依然在打籃球，母親問哥哥，哥哥說見我扛了一根木頭不知去了哪里。母親猜到我的去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找到了那根木頭，又忙不迭地把門修好。這一切，我并不知道，日落黃昏了，我依然沒敢回家。母親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困頓地坐在河邊的一棵樹下，忐忑和不安讓我感到我的五官全都走了樣。然而我母親并沒有過多責(zé)備我，蒼茫的暮色中，我從母親的眼神中看到的卻是無比的慈愛。
　　這件事之后，母親在我家的院子里，為我搭了一個秋千，至今記得那副秋千的模樣，一塊小小的木板，兩根粗粗的麻繩，被母親在兩棵老棗樹枝上安置得恰到好處，讓我在這個非常簡陋的秋千上，實現(xiàn)了我渴望的飛翔夢。我看見站在樹下的母親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一定是孩子的笑顏使母親內(nèi)心充滿溫暖與芬芳。
　　棗樹上的枝杈間透過來的陽光照在嫩綠的葉子上，橢圓形的棗樹葉子，閃著質(zhì)感的光芒，香甜的棗花無聲地灑落在母親的身上。微笑中的母親看上去很美，濃密的齊耳短發(fā)，被兩只最原始的小黑發(fā)夾整齊地別在耳后，滿是笑意的眼眸里閃爍著柔情，這是一個棗花盛開的午后，淡淡的花香在母親的舉手投足間涓涓流淌。
　　依然是一個春天的午后，在外地工作的姐姐回來了，那時候她十六歲，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離開家外出工作的日子，或許對她來說是如此地漫長，其實她離開家、離開母親不過兩個月的時光。進(jìn)了家門，她四處張望，急急地尋找著母親的身影，一聲一聲呼喚著母親，或許是渴望母親從家的哪一個角落里走出來迎接她。然而她沒能如愿，母親沒有在家，她因出公差下鄉(xiāng)去了。
　　姐姐轉(zhuǎn)過頭問我，母親去哪里下鄉(xiāng)了？我們要去鄉(xiāng)下找她，我想娘了。于是，姐姐騎上家里的自行車，讓我坐在車的后座上，沿著出城的路，急速地向前奔去。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下鄉(xiāng)的地方，叫葫蘆村，離縣城大概七八里路，是一些顛簸的土路，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其實是很難受的。但走在去見母親的路上，感覺是那樣美。我的眼睛不斷被田野上各種各樣的事物吸引。青青的麥田被風(fēng)一吹，一波又一波的綠浪不斷地翻卷著，非常地有節(jié)奏有層次。一片片的油菜花，開得正艷，金黃金黃的，在風(fēng)的吹撫下閃著迷人的光芒，陽光和油菜花香，像潮水一樣彌散過來，洗涮著我的每一寸肌膚，周身都是香甜的味道。那是我永遠(yuǎn)難以忘記的場景。即將見到母親的興奮和田野自然給一個孩子的視覺沖擊，讓我的內(nèi)心充滿快樂和向往。
　　一條蜿蜒的土路，把我和姐姐引入這個村莊，打問中左轉(zhuǎn)右拐我終于在生產(chǎn)隊的牲口棚里看見了母親，母親第一眼看見我們姐妹時，先一個愣神，緊接著我母親伸開她的懷抱，左一個右一個把我們倆摟在她的懷里，母親的懷抱好溫暖，母親的氣息好迷人……
　　那是一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那是一些簡單而平凡的日子，那又是多么讓人感到幸福的時光。
　　多少個成長中的黃昏和白晝，只要能看得見母親的身影，心就是踏實的，那是人間最美的身影。聽得見母親的聲音，心就是幸福的，那是世間最暖的聲音。饑腸轆轆中回到那個安靜平實的家，家中的燈永遠(yuǎn)閃爍著桔黃色的光芒，桌子上，有熱氣騰騰的飯菜，雖然簡單，但一粥一飯一盤一碗都像盛開的親情之花，圍坐在桌子旁我的父母兄妹我的親人，在無限的歡顏中享受著這親情的盛宴。是我的父母我的家，讓我在那樣一個缺吃少穿的年代，覺得生活是如此開心和美好。
　　時光在沉默中前行，那些曾經(jīng)的幸福已漸行漸遠(yuǎn)，那些曾經(jīng)陪伴在我左右的親人，先是姐姐早逝，外婆離去。與我相依相伴幾十年的母親，也生生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只留下一襲虛幻的背影，讓那一聲喊了一輩子的娘，只能和著淚水哽咽在喉，早已無處開口。
　　而我只能在喧囂塵世的疼痛與磨難中不斷回眸，回望那些在小城度過的純粹而美麗的歲月，憶念那些感人肺腑的款款親情，仿佛一顆流離失所的心，由此獲得了巨大安寧。
　　此刻，是2013年春天的一個午后，窗外正飄著大雪，站在寬大的玻璃窗前，看著四月的飛雪，紛紛揚揚頃刻間鋪滿了大地，心生感慨，氣候無常，歲月匆匆。別忘了，在人生的路上，用心去疼父母愛孩子珍惜親情，享受屬于我們的一場又一場的親情盛宴，那些盛開的親情之花，可以一生一世溫暖和滋養(yǎng)我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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