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孩子時，每到夜晚，為了去祖父家或者尋找玩伴，總是要走一段夜路。那時的我，對于夜路來講，感到既興奮又恐懼。每每覺得后面有人跟著，就一路的跑，一路的唱著歌。家家戶戶的草垛堆像大怪獸堅實地屹立著，突然發(fā)出聲響，都讓心情為之緊張，及至證實是一只貓或者蟋蟀，身心才大為安然，仿佛逃過一劫，仿佛自己戰(zhàn)勝了什么，那時，我的心情總會快樂的。也許是因為將莫名證實為現(xiàn)實，感覺沒有什么好怕的，反而丟失了恐懼。大人問我：你害怕走夜路么。那時的我響亮的回答，我不怕。心中無限自豪。
    眼下，我所走的夜路，是與孩子時代不同的。那時，往往四下無人，而此時我所在的路上，有三三兩兩的人群，也有撒歡跑去的車輛，刺耳的笛聲和輪胎摩擦大地的噪音，打破了夜路所固有的那種嚴肅的面目。只不過我每每碰到這樣的情形，只身一人之時，總是當(dāng)做旁若無人罷了。
    我不再興奮和恐懼，總會有莫名地憂傷纏繞著我。我想我大概是患了憂郁癥了，一些發(fā)生的人和事往往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糾結(jié)在一起，從腦海里紛至沓來，就像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毫無節(jié)制。但這些憂傷又常常來不及寫到紙上，就在路上消失了。也許只身一人的時候，總要想點什么，誰讓自己的世界突然就安靜下來呢！
    從某種意義來說，現(xiàn)在的我開始變得害怕走夜路。那些憂傷帶來的煩惱，總是讓我充滿了失敗感或者內(nèi)疚感。那些故去的人和事，他們總是從腦海閃現(xiàn)，在這樣的夜空里，如繁星一顆，不太明亮，卻刺傷了我的內(nèi)心。每每這時，我心中暗語：我總期望自己做的更好，可是那一切我再也做不到了。生活的小鳥安逸的睡了么，還是餓著肚子，在掙扎著想要休息一會兒？
    憂傷并不見得都是壞事，他讓我不再是我，他讓我煩惱卻不煩躁，他讓我安靜卻很自由，甚至有時候，我很想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對著夜空放浪形骸的大唱、呼喊，就那么自由自在。
    走在河邊，路過一座木橋，算是暫時與都市有了一些絕緣。我走在橋的中央，扶著木欄，靜靜地發(fā)呆。今日無月，河水在遠處燈光的投射下，粼粼倩影顯得格外靜謐。就像小麥肌膚的少女，給人無限溫情的遐思。再也不像白天時，由于河面的漂浮物，令人生厭，甚至于看到那些發(fā)霉的物體，你都會聞到她機體腐臭的氣息。她是否也在這么看著我呢，看著夜空中直立的一團黑影，遠比白天的那個人干凈而純粹？我很想看下河面的那個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樣子。突然想起，有一位古人曾經(jīng)走在河邊放聲地大哭過的。他站在河邊哭完了一輩子，哭走了青春。每次揣摩他那時的心態(tài)，總是也有想哭的沖動。那是一個多么可憐的人，他還以為自己少年翩翩，他還以為自己青春常在，他還有著許多壯志未酬的想法，直到有一天，他來到河邊，看到自己形容憔悴、白發(fā)蒼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那個樣子，他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完了，他不得不放聲大哭，就像孔夫子在河邊那樣，由衷的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我現(xiàn)在是能體會那樣的感受了。我也很想看看河里的我是什么樣子，在這樣的夜晚，那個失落的我。這個世界究竟賦予了我什么呢？我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們那些嘹亮的狂言：拿青春賭明天，那明天又是什么呢？
    尊嚴、地位？如果死亡就在前面等你，這一切追求的意義是……難道只是讓我們死的不難看些么。難道只是讓一個漸漸老去的皮囊給他一個機會，不會去因虛度人生去悔恨，不因浪費青春而悲愴，而此時，青春的我們，坐在青春尾巴上的我們，為何卻這樣煩惱、憂傷、苦痛？
    沿著河邊走，前面是一處橋洞，橋洞很深，卻沒有燈光，跨進橋洞的第一步，眼睛突然失明，只能聽到前面有來人，卻看不清在什么位置。及至瞪大眼睛，適應(yīng)了幾秒鐘，才漸漸看清楚黑暗里的形式，有一個黑影由遠及近的跟我擦肩而過。我突然有些慶幸，慶幸這個黑暗的橋洞如此“漫長”,才讓過往的彼此因尚沒有適應(yīng)黑暗而產(chǎn)生相撞。我為我有這樣的想法啞然失笑了，我真的希望黑暗要那么長么？這偶得的關(guān)于“孤獨”的暗語，總是讓人既興奮又無奈。還記得自己一次坐公交的時候，偶得一句：人生最悲慘的是，別人都坐著，你站著；比這更悲慘的是，別人都站著，你坐著。只是前者我常常遇到，后者我還不曾碰見，大抵我也消受不起這樣的滋味了。
    我還記得我以前走夜路的時候，常常愛自己哼著歌，這樣的習(xí)慣直到大學(xué)時還一直保持著，那是多么無憂無慮的時代，而如今的我只會這樣閉著嘴巴，靜靜地走著，其實我也很想唱一首歌，唱那過去的少年。就像這樣：你知道那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還在寂寞的活著，未來的憂傷未必比現(xiàn)在好過，眼下的日子其實也不壞，你曾以為你是世界的主宰，其實你只是渺小的存在，可他足可以寫下一個“我”,一個和一粒沙沒有區(qū)別的世界……
    我嘆了一口氣，想起潘多拉的魔盒在最后還是給人留下了一點東西：希望。他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也許潘多拉的盒子看進去，就是一個黑洞。注定是不會有太多人去走的路。在這樣的夜，我的路還在繼續(xù)，我只是帶上了自己，走向黎明，又走向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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