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份鄉(xiāng)情
發(fā)表時間:2016-08-17用戶:文字君閱讀:1920
夕陽如一顆思鄉(xiāng)紅豆,嵌在遠方一抹寒山上,河堤上一排滄桑的老柳樹向空中伸著干枯的虬枝,在默默的守望者春天。衰草連天的原野空曠而靜謐,只有四邊的冷風在枯草上行走,突想重溫古詩句里“長河落日圓”的畫境。我愛那片沙岸,那里有緩緩的流水,長腿水鳥在溫軟的沙泥上漫步,肥鴨龜伏在日光底下呷呷的聒噪著;清晨時,有浣紗打水的媳婦,出入彎曲的林道;黃昏時,更有漂游的漁舟,隱在茂密的水草間。
于是裹緊風衣,把手抄在上衣袋里,踱在橫過田野通往河畔的鄉(xiāng)土道上,料峭的寒風里彌漫著一股久違的泥土與腐敗的花草味兒,那是故鄉(xiāng)特有的一種體香。隱約聽見前面渠溝里傳出狗的低吟聲,踏上石橋一瞅,不禁啞然失笑,干涸的水溝下,鄰居黃老伯的愛犬阿黃,勾引了一只套著黑白相間“皮草”的雌伴,忙于野合偷情。雄壯的阿黃看到我來,欲罷又不能,立即調(diào)轉(zhuǎn)身子,緊盯著我,綠綠的眼神里射著敵意,又含著一份羞澀與祈求。我罵道:“狗流氓,你家主子呢?”很阿黃很通人性,向著河邊“汪汪”犬吠兩聲……
我快步拐上河岸,第一眼便看見了雖古稀之年,但身板依然硬朗,精神依然矍鑠的黃老伯。他正舉著兩根長長的竹竿,從右往左旋轉(zhuǎn)著身子,把一張擼魚網(wǎng)撒的像一輪月牙兒輕輕的落入清冷的河水里,然后兩根網(wǎng)桿一邊合攏,一邊激起一朵朵潔白的浪花,最后用力的直起貓著的蝦腰,果然幾條白白的河魚與幾只青青的河蝦掙扎了幾回便做了囊中之物。
“黃老伯!你老寶刀未老啊,夠吃了吧?”我寒暄到。
“孩少爺,夠我們爺倆晚上喝兩盅了!”黃老伯扭頭一看是我,爽聲笑道。
“無功不受祿,讓俺給你老打下巴活,晚上吃的好心安理得啊!”
“好嘞,我收網(wǎng),你清網(wǎng)!阿黃來了就打道回府,你年生哥給我捎來的酒還剩一瓶,據(jù)說許世友最喜歡喝的那種,陪我給解決了!”
“那是茅臺,今晚老侄子我真有口福!哈哈!”伯侄倆一唱一和,其樂融融。
“黃老伯,說實話,為啥不到北京兒子那去享清福,在老家獨居一人找累受的呢?”我疑惑的望著黃老伯。
“求,那個福俺沒命享。前年接去蹲了一個月,你老伯我頭發(fā)急掉了一大半,在家沒人鬧嗑,出門不知南北,吃了消化不良,就連拉大糞也沒有家里茅廁爽快,哈哈!還是俺這個老窩好?。 闭f著指指身后環(huán)繞在池塘竹林之中的那個已經(jīng)飄起了裊裊炊煙的小村莊,得意、知足神情洋溢在滿是歲月雕痕的老臉上……
黃老伯名叫黃得福,反而因為富農(nóng)成分連累他受了不少罪,年輕時雖生得精干挺拔,也未能及時娶妻生子。其一堂弟在南山挖石頭時,不幸做了炮灰。進門不久的弟媳是老北鄉(xiāng)水荒時逃生來的,丈夫死后,無依無靠,經(jīng)家族媒妁之言,在一個陽春三月里改嫁給了黃老伯,隨了老家一句歇后語:弟媳婦嫁大伯哥--緊里不緊外。成家后兩口子很是恩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小日子很是紅火。不久黃大嬸懷上身孕,并于大年三十晚產(chǎn)下一子,接生婆隨口取名年生,黃老伯樂呵的整天合不攏嘴。不料天有不測風云,月子里黃大嬸受了風寒,當時家境貧寒,醫(yī)療條件又差,沒出正月,可憐的黃大嬸撇下夫子,撒手人寰而去。黃大伯便鋸了水碼頭邊一棵歪脖子老柳樹做了棺槨,在左鄰右舍幫助料理下,把黃大嬸掩埋在南堰溝北邊的一塊灘地南邊,她從此臨水向陽而居了。
黃大伯從后再也未娶,一把屎一把尿?qū)P睦赌晟纭D晟绱笪伊邭q摸樣,據(jù)說兒時很是頑皮,地下扒田豁子逮小魚,天上爬樹干子掏鳥窩,的確是一個有娘生沒娘管的孩子,貓狗都嫌。他的變化還得從一事說起,1976年9月,中國發(fā)生了一件天塌地泄的事,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去世了,隱約記得全村子里人都六神無主的樣子,好多女人還咿咿呀呀的哭,我也從那時方知無論何人都過不掉閻王爺這一關。一天晚上,莊上的大人小孩好多都往大隊部去,聽說上面弄來了一臺啥電視,看在天安門上悼念偉大領袖毛主席。年生哥當然會趕這個趟兒。據(jù)說他脖子伸的跟鴨似的往前擠,不料踩哭了當時大隊長的兒子,大隊長便上前大罵道:“娘的X,富農(nóng)羔子也配來看天安門?”邊罵邊擰住他的耳朵給驅(qū)除了大隊院門。年生哥哭著回來與爹訴說委屈,黃大伯鐵青著臉,豎起胡茬子,扳著他的頭說:“年生,你要是爹的種,從今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爹累斷脊梁骨也供你上學,考到天安門去,要混的比他狗日的兒子強!”年生哥聽罷,頓感渾身熱血奔流,眼前閃過一道亮光,果真用袖口抹干了眼淚,點點頭。
從那以后,年生哥真的出息了,玩耍時很少見到他的身影了,就連放牛也書不釋手,家里破墻壁上貼滿了年生哥黃黃紅紅的獎狀,煞是羨慕人。有一年暑假,正在塘邊釣青蝦,突然聽到村頭鑼鼓喧天的,奔去一看,原來是年生哥考上北京啥大學了,上面送喜報來了。哎喲,村子里可炸開鍋了,處處沸騰。
“年生考上北京大學了!”
“俺村要出大人物了。”
“俺家要有這個兒子,死也閉眼了。”
“老黃家的墳地長大蒿了。”
……
大紅喜報到屋就被貼在堂屋正中間,茅草屋頓時蓬蓽生輝!那個擰過年生哥耳朵的大隊長,已經(jīng)是支書了,不知啥時也來了,點頭哈腰的握住年生哥的手抖個不停。接連幾天黃家門庭若市,親戚走了,朋友來了,小汽車也來過幾回。
回到家耳朵里滿是家人說年生長年生短的,要俺與姊妹們也要像年生學習,去光宗耀祖。很快暑假結(jié)束了,年生哥也要去北京上大學了,大隊支書堅持給黃老伯家請了一場皮影子戲,熱鬧到半夜。記得是兩個人躲在帷幕下面,用線牽引著幾個花花碌碌的紙人,在一塊亮亮的屏幕上玩耍,還配上嘰嘰咕咕的聲音。我記憶最深的一出戲是《磨豆腐》,說的是豆腐店小伙計與掌柜娘子日久生情的事兒,一次兩人正在打情罵俏,被從外面買綠豆回來的掌柜撞見,掌柜醋意大發(fā),怒不可遏,掄起磨棍便打,掌柜娘子攔截不住,小伙計也躲閃不及,頭上挨了一棍,便撒潑皮,坐在地上摟著氈帽頭,蹬著腳腿,尖著嗓子哭喊“乖乖喲--,把俺頭打了一個包--”特別那個“包”字音調(diào)悠揚。不知哪個光棍性情被撩的按耐不住,脫口說道:“打死也值了!”逗得滿場哄笑,真可謂“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第二天與伙伴上學,學叫了一路“乖乖喲--,把俺頭打了一個包--”.不料樂極生悲,課間時在教室表演,被老師逮個正著,不容分說被擰上講臺,叫同桌上來刮紅了鼻梁。后來還要寫出深刻檢查,保證不再犯了,我清楚的記得有這么一句:我今后再也不學豆腐店小伙計了,我要向黃年生學習,長大了考青蛙(清華)大學。若干年后很慚愧諾言只兌現(xiàn)了一半,就是沒學豆腐店小伙計,只是考了一個師范,但回過頭想想也有年生哥的榜樣力量,榜樣的力量確實是無窮的。
后來皆說年生哥有出息是她母親得地了,有一位權威性很強的老風水先生在我家就說過,他娘的墳地玄武方(后方知為北方)很高,為靠山,其余三方環(huán)水,為玉帶纏腰,年生哥后來肯定可就高官,說的理論滔滔,神乎其神。幾年后果然應驗了,年生哥畢業(yè)后就留在了北京,并且娶了一個北京的花姑娘,是一個局長的千金小姐。一個暑期黃大娘樹碑時年生哥抱得美人歸,是縣委吉普車送到村頭的,下車后我們一直圍觀到家。大都市的女人就是不一樣,穿著白色長裙,頭發(fā)像一團漆黑的瀑流垂到腰際,白色涼鞋根子與鑿子一樣,走在坑洼不平的道上,一顛一顛的,不得已用雪白的長臂挽著年生哥的胳膊,屁股掛在勒著長帶的細腰下面左扭右晃的,年生哥穿著條格襯衫,當年的雞窩頭梳的一絲不茍,不停的與村鄰們微笑招手,十二分的風光?,F(xiàn)在年生哥在國家發(fā)改委,官位已經(jīng)超過他的岳丈了,正廳級別也干幾年了。年生哥當官沒有忘本,也沒有計較老書記前嫌,咱村的小學教學樓是他弄的項目,第一條柏油路也是他找領導審批的。人們常說“一人當官,雞犬升天”,黃大伯沒有升天,還在老家,但村民們都受益了。
與黃老伯邊忙邊聊,很快日落西山了。情場得意了的阿黃顛顛的跑了過來,鼻子聞聞魚簍子后,就鉆進黃老伯的襠下磨蹭撒嬌。黃老伯立即卷起了網(wǎng),把魚簍顛簸了幾下拎給我:“走,回去與老伯暈幾盅!”
在殘陽的余光里,阿黃在前面領路,黃老伯扛著漁網(wǎng),我拎著魚簍并走樂呵著。村子漸進,我依稀看見紅紅的爐火照壁,火鍋冒著一縷縷白氣,我與黃老伯推杯換盞,小屋里飄溢著濃郁的茅臺酒香。今天回味,那里面難道不是還飽含著一份濃濃的鄉(xiāng)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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