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書桌上的粉色臺燈投下明亮的光束。
    驟降的氣溫使得緊緊握住鋼筆的手，因為過于用力骨節(jié)微微泛白。呼出的氣縈繞成霧，混合著夢想與少年的氣體緩慢蒸騰。
    在隨后幾分鐘與沉默的對峙里，我終是嘆了一口氣，把鋼筆丟到桌子上，趴下身子，把臉埋在胳膊中。能感到自己肩膀在微微抽動。
    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流淚。
    《二》
    這些年來的生活。
    在灰藍(lán)色的清晨醒來，洗漱、扎頭發(fā)，急忙跑出宿舍大門集合去參加晨練，隨后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踱回教室自習(xí)。一片不情愿的散漫讀書聲，夾雜著兩三聲輕輕的嘆息?；没煽諝饫飸腋〉膲m埃，密而不漏地覆蓋住每一個人的少年時光。
    抬起頭，窗外枝葉間的紅色花朵已經(jīng)看得分明。
    早晨，中午，下午，傍晚，深夜。
    再到早晨。
    光陰總是冗長得可怕，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都被無限拉長，投影成黑板上一版又一版甚至還來不及抄寫的粉筆字。而那些假設(shè)過無數(shù)次的自由，書寫過無數(shù)次的心事，憧憬過無數(shù)次的旅行，被成長的風(fēng)吹成夏日里的一場大雨，掉進(jìn)湖泊河流，落在宿舍旁的臺階和教室外的窗臺上，濺濕了每一個人的瞳孔。太陽一出，蒸發(fā)成稀薄的一層。
    稀薄的一層夢。
    《三》
    離開家一個人住校。
    總是在暮色四合的時分，捧著一杯涼了的奶茶坐上回家的末班車。
    晚餐，關(guān)上房門，寫作業(yè)，睡覺。
    獨(dú)立的，略顯孤僻的性格。
    甚至在初三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感覺自己有強(qiáng)烈的抑郁癥。
    不想講話，突然的暴躁，不由自控地落淚。喜歡寫一些自言自語的文字，撕了又寫，再寫又再撕，如此反復(fù)。像是發(fā)泄情緒或是一種自我乞憐。
    只是這樣的情況在后來漫長的時光里得到改善。我并為因了那幾分敏感脆弱而淪為孤單的下場，反之，更像是一場大病初愈。我經(jīng)常笑，也漸漸變成一個善于交際的人，揣測人心四處求恩，有了各種各樣的朋友。只要我不去說，便沒人懂。我的自高自許，我的高傲待人，背后又有過怎樣長夜當(dāng)哭的委屈與無處安放的不甘心。
    那個最丑陋最真實(shí)的自己，已經(jīng)被我在半路丟棄。哪怕她拼命握住我的手，眼里盛滿了溺水般的無助。我還是用力甩開她，夸張地邁著步子走得果決而凜然。
    我可以說我真的是義無反顧么？可是那被藏在抽屜里的畢業(yè)照，那些寫至深夜的文字，還有那些無數(shù)次令我不知所措的，突然降臨的回憶。
    它們的存在，是不是終歸有意義。
    《四》
    我明白我沒有機(jī)會，重新站到時間干凈的起點(diǎn)。
    我也沒有機(jī)會，去挽留成為過往的人和事。因為即便我還在原地，他們一個一個已不知去到了哪里，陪著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是個念舊的人，一切摻進(jìn)了歲月的東西總是能輕易讓我落淚，但若是，每一次與你們的相見，言語神情只是為了驗證我們分開有多久，離得有多遠(yuǎn)，那我寧可不見。
    我實(shí)在不忍心看到，我們曾經(jīng)在最美的年華里拿命去相信的友情，最終卻因為成長理所當(dāng)然地全盤否認(rèn)。那些約定成了年少輕狂，那些決定說成悔不當(dāng)初，那些惺惺相惜坦誠相見又被詬病成少不更事交錯了心。
    曾經(jīng)幾個人約好的地方最終只有一個人站到那里，看著憧憬過無數(shù)次的風(fēng)和雨，車流與落日。那種孤獨(dú)感與失落感，恐怕是沒辦法描述給任何一個看的吧。
    終有一天，所有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試卷會被我們從教學(xué)樓最高層撕碎，一揚(yáng)手，鋪天蓋地的單薄青春隕落在以夕陽為背景的蒼茫天地。所有在夏日暴雨里打籃球濕漉漉的男生會扣好西裝上精致的袖扣，提著筆記本捧著熱咖啡等下一班飛機(jī)。所有在操場上扎著馬尾辮手挽手散步的女生會化好精致的妝容踩著尖細(xì)高跟鞋，面無表情地出入高檔寫字樓。所有碾碎在夏日陽光里的梔子花，所有光陰暗淡的日記，所有潰爛在大雨中的心事，所有離散的人群，都會在很多很多年后以我們當(dāng)初想不到的姿態(tài)經(jīng)過我們身旁。我們說不出口，想不起來，卻只須投上似曾相識的一瞥，亦是足夠?？偛凰愎钾?fù)，我們在當(dāng)年某個陽光靜好的午后走過同一段回家的路，講過幾個笑話，交換過一個秘密，擁有過同一段干凈的、綿長的時光。
    已經(jīng)足夠了，不是嗎？
    《五》
    突然想寫給你，我親愛的女孩。
    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你還是2008年的許佳佳，依然是個沒有經(jīng)歷過丑惡與傷害的孩子，依然會露出牙齒開心地大笑，那兩年悲傷的情緒都在與你親切的斗嘴中煙消云散。依然會趴在課桌上看漏在走廊上的陽光，依然會在聽了鬼故事后被你嚇得大喊大叫。掉眼淚時依然有你拍我的肩，故作責(zé)怪地說，小孩子，別想太多。
    有時候在想，這一輩子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件快樂的事。所以我總是感謝上帝，讓你陪我度過如此漫長的時光。從當(dāng)時年少一直到如今將要成年的復(fù)雜世界，你都一直在我身旁。從來不會因世俗和分別而改變。
    你在就好。
    《六》
    窗外是衡陽冬日里漸漸少見的雪。
    帶著突兀的寒冷，綿密地纏繞住所有的空氣。
    所有的文字技巧都在后來直入心底的抒情中潰不成軍。
    抽屜里的畢業(yè)照此時被我拿出攤開在寫字臺上，好多面容已經(jīng)模糊，好多名字已經(jīng)淡忘，大部分人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
    照片上那個穿著樸素校服的自己，面對鏡頭臉?biāo)坪跤行┪⑽l(fā)紅，人群中尷尬地笑著，那么平凡，那么普通，卻同時那么令我羨慕，讓我妒忌。
    那些與我背道而馳的你們，曾陪我度過了一生里唯一的不再重回的少年歲月，輕描淡寫地和我站在陽光里在快門按動的剎那告別了小學(xué)、初中時代，看過我發(fā)呆走神或者趴在課桌上偷睡，看過我沒來由地掉淚，陪我看過天光黯淡時的大雨，聽過暮色四合時的落雪。
    后來你們都離開了，我想念你們。
    《七》
    所有過去，所有歲月，都是曾經(jīng)。
    寫完著幾個字，我安靜關(guān)上了臺燈
    漆黑的空間，臉上有溫暖的熱度。
    好吧，這次我承認(rèn)我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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