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慈擁有三榆埠位置最好樓層最好的大房子。
    三榆埠村口的三棵大榆樹下，人流熙攘。以三榆埠為中心，四周遍布大大小小的企業(yè)有幾十家。三榆埠因此成了民工的集散地。
    花慈是最早在村口支攤炒菜的買賣人。三榆埠的村辦企業(yè)紅紅火火，一派興榮。像花慈這個年齡的婦女都爭先恐后進企業(yè)，當工人。工資福利按月發(fā)，保險年年交，這樣的生活踏實安穩(wěn)又體面。
    花慈的體面在能干。凌晨三點，她的三輪摩托車就停在了菜市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精挑細選。花慈砍價砍得流，她買的菜既便宜又新鮮。
    早上，花慈做餛飩，烙火燒。中午炒菜。晚上炒菜。十點鐘的夜里，花慈站在暈黃的燈下還在炒，熊熊的爐火映紅了黢黑的一片街。花慈從早忙到晚，從春忙到冬。別人歇了，她不歇。大年三十的那一天，花慈站在三榆埠的攤前四下里張望。路途遠不能回家的民工照例來吃飯，大街小巷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花慈在煙塵彌漫的下午收了攤。她說，這一天的所得，足夠給孩子們分磕頭錢。
    整日的煙熏火燎，花慈的臉變成了紫赯色。她把自己包在一件紅細方格的大圍裙里，身子略顯瘦小?；ù鹊念^發(fā)綰成了髻，一絲不亂。多年前，有個熟客在一盤西紅柿炒雞蛋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卷曲的黃頭發(fā)，花慈當即為他免費換了一道菜。可從此以后，那個客人再沒光顧過她的小吃攤。
    花慈舍不得顧人，她一個人苦撐了幾年，攤子上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了，她才叫珺言來幫忙?，B言和花慈是妯娌，珺言有腿疾，一直閑賦在家。
    珺言的手很靈巧，擇菜，洗菜，切菜，燜米飯，包水餃，蒸小籠包，做花卷，烙蛋餅?；ù鹊男〕詳傦埐嘶佣嗔耍藲飧油?。
    珺言是打下手的，花慈才是顛勺的主廚?；ù鹊氖炙嚥粊営陲埖甑膹N師，這么多年來回頭客絡(luò)繹不絕，不僅是因為她的飯菜量足，價格實惠，更主要的是可口，好吃。
    常年累月地站著，花慈的小腿青筋突兀，脈絡(luò)膨脹，并有瘀滯的血色。夏天的花慈穿著短褲，汗流浹背地立在灶前，手里的炒勺上下翻飛。她小腿上交錯暴突的線條像蚯蚓盤曲纏繞。
    花慈的老公在鎮(zhèn)上的中學當司機。他是個團臉，白胖的男人，常年穿西裝。很少見他去花慈的攤上搭把手。
    花慈的飯菜是做給顧客吃的，老公更愿意在學校食堂里對付三餐。他不喜歡菜里有花椒，食堂里的炒菜從不放花椒?；ù茸霾?，花椒是必不可少的佐料。他享受一群人一起吃飯的熱鬧氛圍，人頭攢動中，他時不時地會關(guān)注一下櫥窗后面那個來回忙碌的身影。
    眉眼清秀，身材頎長。這是他夢里遇到過的女人，微翹的嘴唇，略顯高貴?；ù让刻烀Φ妙櫜簧虾瓤谒?，她的嘴唇干澀，起皮，有時還滲出血漬。
    老公的工資并不高。他抽煙，喝酒，結(jié)交朋友。剛結(jié)婚時，他的工資是上交的。自從花慈經(jīng)營起了小吃攤，他的工資就再也沒拿出來過?；ù瘸匆粋€月的菜，就抵他上一年的班?；ù炔辉诤跛莾蓚€錢。
    她是外地來的一個農(nóng)村女孩，在學校食堂里做臨時工。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清純的芳澤，不土也不媚，恰到好處的美。
    他給她買廉價的衣服和首飾，她欣然接受。他的溫情，讓她溫暖有底氣。
    花慈起早貪黑，不知疲倦。十來年的時間，她手頭已有不菲的積蓄。三榆埠開發(fā)了第一批樓房，花慈第一個交了首付。她有最先挑選房子的權(quán)利，她選擇了最好的位置和樓層。
    在三榆埠，花慈是第一個由平房搬到樓房里去的人。人們在那段時間里一直津津樂道她的小吃攤，不起眼的小買賣，竟能賺大錢。幾年以后，花慈也幫珺言買了一套小房子?，B言干勁十足。
    冬天的清晨，花慈從菜市場販菜回來，路過青川影院。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影院門口走出來，他旁邊的女孩穿呢子白外套，圍米黃色圍巾，波浪一樣翻卷的長發(fā)傾瀉下來。她偎著他的肩頭，在清冽的風里走著。
    花慈的車速只是稍微慢了一下，繼而又加速向前駛?cè)ァ?br />    接下來的日子花慈挺沉默，炒菜時不再與客人大聲說笑和討論。珺言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早先的耳聞，確實是真。珺言的眼睛潮了又潮。
    一年后，花慈在女兒接到大學入取通知書后離了婚。老公先提出來的，原因是女孩懷了孕。
    老公凈身出戶。花慈把公婆留了下來。那所大房子里的親情還要延續(xù)下去，花慈的小吃攤也會延續(xù)下去。
    花慈還是那樣日復(fù)一日地忙碌。
    生活如初。
    2014年12月28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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