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荒野上新鮮的泥土氣息一直占領蝴蝶嗅覺的制高點。一只失明的蝴蝶順著不斷上升的地暖貼地飛行，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雨后春暖的饋贈。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這只失明的蝴蝶一日只吃一餐。一個是誰不小心丟落的蚊蠅的翅膀就是最好的珍饈，如果沒有可吃的，就吸吮一些草葉上早晨的露珠以解渴或壓餓。有陽光的早上，她能夠感知陽光所賦予的溫暖，不過，為了不遇到可以傷害到她的一切障礙，就小心翼翼地沿著墻角飛行；在花香盛開時，繞著花香邊緣飛行；在草葉好心情而揚起笑臉時，在草葉底飛行。早開的花香就是信使，溫柔的微風就是獨自前行的拐杖。出了迷迭香叢，過了梔子花香薰，飛展360翅就到了潺潺的水溪邊，洗翅，涿足，沐浴，溫順的水流，感謝萬分。還要感謝也和她一樣的失明老人積壓很久的汗腺的肉感，感謝老人的儺儺足音，感謝老人濃痰里的咸水。就這樣有時累了，在鵝卵石上歇腳，或者在水邊的狗尾草上棲息。然后仍然飛展360翅再回還，不能多不能少，不然就回不到原來的家園。
    還記得是怎么失明的嗎？蝴蝶沉悶不語。或許是莊生的夢太短，從夢的半空中跌落的，或許是杜老夫子指引的黃四娘家的花香太擁擠，自己被擠落到墻外邊；或許是賀梅子寂寞的墻東黃昏掩門不小心碰傷了雙眼，要不怎么去解釋或?qū)ふ易约菏鞯慕杩谀?？蝴蝶流淚了，鏤空的心思，花雕的心語，沉悶無邊。還有那條討厭無比的看家狗，籬笆也不讓駐足。
    每年年終喧囂的鑼鼓不屬于自己，熱鬧不屬于自己，唯有廉價的黑暗和暗黑屬于自己，每天的搗洗，覓食，擔心死亡來襲，時時刻刻驚擾自己。蝴蝶太累了，有時候想哭，想念自己當初破繭時刻是多么沖動，想念拋棄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那個溫暖的殼不知是否還落在含羞草枝椏上。蝴蝶在遙遠無邊的黑暗里摸索前行，不時埋怨祖先白堊紀時演化的倉促，如果慢一些，或許就是有四只眼睛的蝴蝶，那樣，即使被傷害兩個，還有兩個可以尋覓飛行，可是現(xiàn)在呢？除了頭部一對錘狀的觸角可以支撐生命的延續(xù)，如今呢？干嘛還要偷生于此？蝴蝶哀嘆如此婉轉(zhuǎn)，云兒能聽見嗎？風兒能知曉嗎？裊娜的香霧或許也只是過客。
    沉睡很久的牛筋草、丁香、香雪蘭、益母草和車前草，已經(jīng)慵懶的石頭，還有河邊低垂著秀發(fā)的楊柳，都在等待著這只失明的蝴蝶來此處飛行。特地為她開辟一個獨立的空間，讓這個知趣的蝴蝶在叢草間嫵媚蹁躚。從云南大理剛剛遷徙到此的鳳尾蝶和大瓦灰蝶也從四面八方，漫天飛舞來此為她助陣。不要驚慌，豆莢殼里的溫暖以及無花果汁液，葡萄樹的酸漿都一齊送到這個溫暖的家園。如果渴了，昨夜潮濕的地上還有輕巧的淺水可以吮吸。如果想歌唱，樹上的子規(guī)和早蟬可以助陣。如果真的累了，就躺在忘憂草的花蕊里安棲。
    秀裙綺褥，一夢云水。戀花心，挽春意。掠草飛，穿簾戲。輕解羅衣，緊步相隨。我想若這只失明的蝴蝶一生太過辛苦，還是把她放入街頭巷陌傳唱的小令里，讓寂寞的小娘子為其一生哀傷，在云暖風煦的日光里，抬起她們善良的指尖。放在掌心，撒手放飛，讓她遠飛，飛入佛光繚繞的天堂，衣袂飄飄，一飛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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