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秋天。當夏天的熱勢力還固執(zhí)地盤恒在南方不肯離去，秋的腳步已經從北方慢慢向我走來。我現(xiàn)在每年都在等秋風吹起，今年特別期待，因為散步時眼看著梧桐樹金黃的葉子紛紛旋跌而下感覺不應該——它們應該等秋風起再飄然落下或者說只有秋風才配吹落它們。這樣想是有點小資，莫非人老了心理上會返老還童。
    兒時的我與現(xiàn)在相反，喜歡的是夏天，因為夏天有暑假。在海里水庫里游泳在樹下粘知了在荒野里捉蟋蟀在果園望著紅紅的荔枝咽口水，我和小伙伴們的各式花樣穿插編織出一個快樂的夏天。游泳歸來，光腳踩著田間小道小石頭硌著腳底的滋味痛且快樂著；斗蟋蟀，勝利響亮的蟋蟀鳴叫伴隨著我們的大呼小叫是金頭大王黑翅將軍的榮光。那時怕秋風。因為秋風一起，就要上學了而暑假作業(yè)還是大部分空白……
    知青插隊時對歲月已經麻木。秋風的到來只是在提醒你農忙的辛苦又要開始了，熟透了的水稻低著頭盯著你看，彎彎的扁擔挺著胸盯著你，滿眼的金黃絕對不會引起我哪怕一絲絲的豐收的喜悅。村民們就不同了，收多收少將決定他們明年餐桌上有多少個天數(shù)必須要用瓜菜來替代米粒。村落上空在那時會涌動著一種莫名的氣氛，家家戶戶早早打掃谷倉磨好鐮刀，隊長進進出出一陣風似的自覺自己是個元帥再不濟也是個將軍。鄰家的小孩兒也跑來咽著口水對我宣稱，我媽說收成后要讓我吃白米飯——沒有摻地瓜和青菜的哦。
    想想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歷過六十個秋天有點恍然，突然驚覺為什么如今那么去注意秋風。摸著兩鬢白發(fā)看著孫子牙牙學語，卸下重擔的快感混雜著人生如夢的感慨，拿起心愛的相機……今年的大灰鷺怎么還不飛來樓下的員當湖過冬?它也在等秋風，它將乘秋風而來，在我的鏡頭前捕食嬉戲爭奪相愛，然后結伴再回北方生兒育女。今年來的應該去年進入我鏡頭的大灰鷺的后代，看著去年秋天拍攝的它們飛翔的照片，心中問一句，秋風起，你在北方還好嗎?
    今年秋風還是沒吹起，因為我的胃還不痛。閩南話有說“秋風彈，八肚叫艱難”。這話硬標成普通話大概意思也可以理解，你只要知道八肚，閩南話就是肚子就行了。兒時就聽大人說這話，但一直不理解為什么秋風一起，肚子就難受。及至讀中學時，竟然自以為是地解讀為“因秋風起，農民開始要收獲了，但由于要交租因此反倒落下個沒糧食吃，肚子當然是咕咕亂叫”——那時是文革，收租院和白毛女看太多了……直到四十五歲左右發(fā)現(xiàn)自己有胃炎，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胃炎這種東西，在我身上表現(xiàn)為夏天七八兩個月及冬天十二月一月，都不會發(fā)作，就如睡著了一般；春秋兩季開始胃炎開始蘇醒時而胃悶時而胃酸過多很讓人煩但非常準時。
    我只好繼續(xù)等待。等待秋風等待大灰鷺等待梧桐的正宗落葉……
    同時也等待胃微微疼痛的到來直接顯現(xiàn)出我的人生之真實。

    文 / 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