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秀珍是一名醫(yī)院的陪護工，早先在棉紡織廠下崗，靠老公工資養(yǎng)活一家3口，她只有五十多歲，幾年前男人病逝后，家里缺錢，她就開始在醫(yī)院做陪護。她脾氣溫和，護理細致，很受病人喜歡。她現(xiàn)在護理的是一位80多歲蔡大爺，老人得腦血栓半身不遂，一側(cè)上下肢、面肌和舌肌下部的運動障礙。同時又有心肺衰竭的并發(fā)癥。

　　肺心病出現(xiàn)呼吸衰竭，引起咳嗽，呼吸困難，意識不清，甚至昏迷等癥狀。有時心跳增快，血壓下降，雙下肢浮腫，腰部浮腫，以及胸腔積液，心包積液等等。

　　這陣子，病重的蔡大爺，在汪秀珍精心護理下，病情有了顯著的改善，精神也好了一些。然而要求也就多了起來。每天晚上睡覺就來名堂：要汪秀珍坐在床頭，他要拉著汪秀珍的衣角才能睡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想汪秀珍陪著他睡覺。

　　鄰床的陪護打開水時在樓道遇到出門洗衣服的汪秀珍，笑著揶揄地說：“這老東西命都保不住，還要你陪睡。”汪秀珍擺擺手，說：“他有心也沒力氣了，不跟他較真，由他去吧。”回到病房后，汪秀珍將床頭邊上的方凳子摞過來，坐在床邊，雙手趴下，頭伏在靠近蔡大爺枕頭邊睡了起來。

　　蔡大爺?shù)呐畠翰虝杂昶綍r很忙，很少來看望父親。蔡大爺要求多，汪秀珍都耐心地哄著他。有一次汪秀珍正在給他喂小米粥，蔡大爺吃了幾口，就不耐煩地說：“我不喝粥，我要吃包子。”汪秀珍又得去食堂買包子，這下應(yīng)該可以了吧，不到幾分鐘，病人又說：“我口干，我要吃蘋果！”“好好，你要乖呀！我這就給你削蘋果去”。

　　這天晚上，汪秀珍接了熱水給蔡大爺洗背、擦胸。蔡大爺八十多歲了，半身不遂不能動彈，心肺衰竭的并發(fā)癥也很嚴重。蔡大爺配合著翻身，呼呼喘著氣，捏著脖子上的一塊玉麒麟，說：“這塊玉，是我岳父臨死給我老伴的。我老伴戴了二十幾年，病危時把它交給我，要我戴著。老伴說，戴著玉麒麟，就好像她陪著我。”
　　汪秀珍笑了笑，說：“你老伴對你蠻有感情呢，你不要忘了她就好。”她一邊擦洗著，一邊聽蔡大爺說些過去的事。胸背擦洗干凈了，又給蔡大爺擦洗下身。蔡大爺任由汪秀珍擦洗，眼里溢出幾分感動的淚水。長到八十多歲，給他洗屁股、洗胯襠，除了小時候母親做過，還有誰做？也就只有這個陪護汪秀珍了。蔡大爺說：“小汪，你比我老伴還好，我很感激你。”汪秀珍微笑著說：“我是你請的，拿了你的錢，應(yīng)該做這些。”

　　蔡大爺閉著眼說：“你給我喂藥喂飯，洗澡洗衣，我覺得像是老伴又活過來了。小汪，這塊玉，你戴著吧。”蔡大爺用一只手，把玉麒麟取下來，遞給汪秀珍。

　　汪秀珍沒理睬，認真地給蔡大爺穿好衣褲。蔡大爺仍舉著玉麒麟，示意汪秀珍戴上。汪秀珍板著臉說：“這玉蠻值錢吧？你老糊涂了。這么貴重的東西，你應(yīng)該留給女兒。”

　　蔡大爺想了想，說：“我也不曉得這玉麒麟值錢還是不值錢，你對我這么好，我希望你戴著，讓玉麒麟保佑你。老伴說過，麒麟是吉祥物，可以保佑人太平長壽。”

　　汪秀珍搖搖頭，說：“我不要。”可看到蔡大爺布滿老年斑、骨瘦如柴的手，仍顫顫巍巍地高高舉著玉麒麟不罷休。汪秀珍猶豫了一會兒，戴就戴吧，先哄病人高興，過后再想辦法還給她。見機行事是她陪護經(jīng)歷的心得。她走到床邊坐下，蔡大爺把玉麒麟套在她頭上，往下拉。汪秀珍怕把玉麒麟的佩帶拉斷，自己動手理好了，笑著說：“行了吧？”蔡大爺高興地笑了。

　　過了幾天，蔡大爺?shù)纳眢w好像更虛弱了?？人浴⑾酶鼌柡?，經(jīng)?；杳圆恍?、說胡話。這天晚上，鄰床的病人睡了，蔡大爺卻又好像來了精神，拍拍床，讓汪秀珍上床睡。汪秀珍小聲說：“你那里擠，我睡不著。”蔡大爺喘著氣，哀求說：“就睡這兒吧，我一個人睡，害怕。”
　　汪秀珍看蔡大爺哀求的樣子，他最近折騰的不成人樣，覺得他很可憐。這么一點點要求，她汪秀珍又不是黃花閨女，有什么放不下臉面？于是點點頭，湊近蔡大爺耳朵，小聲說：“我陪著你，你不要怕。”汪秀珍側(cè)著身上了床，睡在床邊上，兩只手緊緊抓住單人床的鐵架床沿。本來就勞損的腰不得不硬挺著，一陣疼痛。她咧咧嘴，忍住了。蔡大爺高興地咕嚕了一句什么，慢慢安靜下來。汪秀珍聽著蔡大爺在耳邊的呼吸聲，想著等蔡大爺睡著，再悄悄回到陪護床去睡。

　　過不多久，耳邊忽然聽到蔡大爺輕輕說：“老伴，你死在我前頭，真幸福啊……你終于回來陪我了。”汪秀珍聽得心驚肉跳。這老人，把我當成死去的老伴了?？赊D(zhuǎn)念一想，自己老公死去的日子里，她有多么孤獨，心中不覺一陣悲慟，淚水像泉水一樣涌出，對蔡大爺?shù)男那?，一下子理解了?br />
　　汪秀珍流著淚，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汪秀珍翻身下床，憐憫地看了蔡大爺一眼?？墒?，聽不到李大爺?shù)拇⒙暳?，再湊近一看，蔡大爺張著嘴沒有出氣，已經(jīng)去世了。

　　汪秀珍叫來醫(yī)生，醫(yī)生檢視了一番，并通知了家屬。沒一會兒，蔡曉雨趕來了，很快蔡大爺尸體被轉(zhuǎn)運到太平間，張羅著蔡大爺?shù)暮笫?。汪秀珍抽空同她說起了陪護工資的事，蔡曉雨翻出錢包正要數(shù)錢，忽然看到汪秀珍胸前戴著的玉麒麟，想起了什么，匆匆走到蔡大爺尸體旁，伸手摸了摸蔡大爺?shù)牟弊?，微微一驚后，又扒開衣服看了一下，臉色馬上變了，對汪秀珍說：“我爸戴的玉麒麟呢？”

　　汪秀珍愣了一下，心里一“咯噔”，連忙解釋說：“你爸給我戴上了。在這，我給你解下來。”

　　蔡曉雨一見玉麒麟，松了一口氣，但很不高興地說：“我不問，你就戴走了吧？死人的東西也偷??！”汪秀珍臉都白了，說：“我吃得了苦，但聽不得冤枉話。你爸要給我，我想哄他開心才戴上了。偷？我汪秀珍不會動那個手腳！”

　　蔡曉雨的聲音更大：“誰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這玉麒麟，我給古玩店老板看過，值二十幾萬！”

　　汪秀珍把玉麒麟狠狠地扔在李大爺尸體上，大哭起來：“你死了，讓我背黑鍋！我辛辛苦苦陪護你，卻背了個小偷的名聲！”

　　蔡曉雨瞪了汪秀珍一眼，吼道：“還要不要陪護工資？見財起意，順手牽羊，我看得多了！還想賴在我爸身上呢……”

　　忽然，蔡曉雨的屁股被人踢了一下。她回頭一看，踢她的那條腿，正是蔡大爺能動彈的那條腿。蔡曉雨尖叫一聲，嚇得癱在地上。蔡大爺忽然發(fā)出重重的喘息聲！汪秀珍陪護這幾年，曾聽過不少死人復活的事，她趕緊說：“我去喊醫(yī)生！”

　　這時，蔡大爺喘著粗氣，卻吃力、吐字有聲地說道：“玉、玉麒麟，是我送、送給汪秀珍的！”說罷，頭一歪，沒有氣了。

　　2024年7月17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