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個女人在找到那個作家后，第一時間就告訴他，我就是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的話，故事結(jié)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不會。那樣的話，就沒有之后的故事了，他倆的事情就戛然而止了?！?br />　　硯茹緊緊盯著齊文子的眼睛，黯然神傷。她不會哭，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因為什么哭起來的，但文子知道，她總在夜晚時躲在被子里面暗自泣涕的，因為通常第二天她就會沒有精神，所以索性就把硯茹摟過來輕輕安慰，這樣也許會好些。
　　“以前常聽人講，心情和天氣是有少少關(guān)聯(lián)的。”硯茹坐在沙灘上想用手盡力去夠遠(yuǎn)處天空的烏云。
　　“因為天氣很糟糕，而你心情卻很好時是不會注意這些的，只有天氣心情達(dá)到一致你才會去在意?！闭洛獞椗み^頭去對硯茹說。貝雷帽下，微瞇著的一雙眼，眸子上方如彎月般的墨色眉毛，哀怨的神態(tài)，拼合在一起卻讓這張并不溫婉的臉龐顯露幾分嬌愁。
　　他們是在這里偶遇的。硯茹和齊文子分開后就來到了這里，而章濯憲應(yīng)該是無聊才到這兒來的。硯茹知道媽媽一定在找自己，家里有規(guī)定下了學(xué)堂之后馬上到家的，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好久，就算回家也會被媽媽嘮叨，索性還不如在外面多待一會兒。海風(fēng)越刮越猛，所以硯茹不得不把貝雷帽摘下來，一會兒肯定是要下雪了，但還是不想起身，身邊這位也沒有說要走的意思，可能他不知道要下雪了吧?！皝?，披上?！背幦惚贿@一舉動嚇壞了，她沒想到章濯憲會把自己的外套披到自己身上。但還是有些許欣喜的，衣服上有淡淡的煙味兒，硯茹是不喜歡聞煙味兒的，但是他的煙味兒卻可以令她興奮。
　　兩人尷尬的呆了幾分鐘之后，硯茹先提出來的道別，章濯憲也應(yīng)了。“給你外套！”“用不用我?guī)湍憬休v車？”“不用了，我自己找吧，你走吧?！薄安恍械模猩粗宪嚥判械?！”硯茹微微笑了一下，就向街上跑去了，小皮鞋跑起來發(fā)出的清脆聲音一步步響在章濯憲的耳邊，伴著海浪聲，章濯憲挽著衣服對著硯茹的背影笑著：那個穿著米黃色棉袍的女孩，在天空下這么明媚！
　　硯茹回到家，發(fā)現(xiàn)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家里沒有人！按理講，姐姐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報社，妹妹和爸媽應(yīng)該在家的，周媽也不在？硯茹機警的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把每個房間的燈都開了，門也都敞開，心里始終有些忐忑，便輕輕的走進(jìn)了房間，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白紙：
　　小茹，爸媽去了舅父家，我讓周媽先走了，我去看看，不用擔(dān)心。
　　——大姐
　　硯茹忽的一下放下心來，坐在床上閉眼緩了幾秒，但又想到她們?nèi)ゾ烁讣?，肯定是因為那個人，他肯定又在鬧了！硯茹死死地盯住那張紙，恨不得要用眼中的火苗一下燒掉它似的，頃刻，那張無辜的白紙便被硯茹攥成一個紙團(tuán)扔了出去，她為趙家的事總讓她們寧家去處理解決而惱怒（即便是親戚），也為趙嘉的無理取鬧和墮落而惋惜。硯茹平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頭，腦子太亂了，而且也還擔(dān)心爸媽，上次姐姐去了一趟舅父家，回來手就被割破了，雖然她說是打車時不小心劃的，但是誰不是心知肚明的。這次一家人都去了，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趙嘉了，也好久沒聽到過趙嘉的笑聲了，真想讓時間就停留在1939年那個春天，那時候，嘉表哥還沒遇見那個英國女孩，也從未沉默寡言過，還只是一直寵她們的二表哥多好哇！
　　颯爽！這是當(dāng)年硯茹重遇他時對他的印象。雖然他們兩個是表兄妹，但其實并沒有太大來往，1933年，趙老爺做了一個重大決定：送剛滿11歲的兒子出國留學(xué)。1933年9月13日那夜，趙老爺宴請了青島所有親朋好友為趙嘉送行。當(dāng)夜，燈火通明，里里外外異常熱鬧，那時硯茹并不懂事，只知道跟著大人來到了舅父家，后來就回家去了。真正見到他，是在1936年，那天，硯茹正好沒有去學(xué)校，便和他們一起來到海邊迎接這位表哥歸鄉(xiāng)。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記得從船上緩緩下來一位滿面笑容的少年，穿著黑色西服，打著黑色領(lǐng)帶，雙眼前一副圓框眼鏡，頭頂一盞水手帽，斜挎著書包便跑向她們，當(dāng)時硯茹便被他吸引住了，只是可能因為不熟的原因，只和硯茹輕輕打了聲招呼，他看起來和大姐還有趙旭安很熟，硯茹覺得?；丶业穆飞?，硯茹就在身后看著趙嘉的背影，聽著他給她們講述英國的趣事，手舞足蹈的給她們演示英國人過節(jié)的樣子。他就像王子一樣，舞會中的王子，高貴儒雅，瀟灑倜儻，簡直不能用言語去形容。
　　硯茹從床上坐起來，來到書桌前打開日記本，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下子翻到了1936年6月30日，密密麻麻的字跡講述了自己當(dāng)天激動的心情。的確，那天晚上，硯茹遲遲沒有入睡，腦內(nèi)無數(shù)遍放映著趙嘉奔向她們的那個場景：蔚藍(lán)的大海，密集的人群，還有帽檐下那縷被風(fēng)吹起的頭發(fā)。硯茹覺得，這個場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想到這兒，硯茹冷笑了一聲，一把撕下了當(dāng)天的日記，面無表情的揉爛撕碎，扔到垃圾箱。靜默幾秒，還是走到垃圾箱旁，低頭看著那被團(tuán)在一起的碎紙片，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兩顆淚珠從眼中滑落。
　　趙嘉依然是那個趙嘉，但趙嘉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趙嘉。還記得，每每趙嘉從英國回來，總是會隔兩三天就來找寧老爺一次，把自己對中英兩國的想法還有如何讓人們不再受苦受難的方法一一講與寧老爺聽，那時候，硯茹也通常會找個理由下來，趙嘉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志向，伴著大鐘的滴答聲，陽光偶爾照在他的半張臉上，時不時也用手抓一下頭發(fā)。直到天空那邊逐漸變紅，那時候每個下午都過去的那么快。有時候，趙旭安和硯茴也會載著趙嘉硯茹和硯幺一起到海邊嬉戲，趙嘉會用濕潤沙子團(tuán)成一個沙球，朝旭安狠狠拍過去，硯幺便在一旁笑的倒在沙灘上，趙嘉又會趁她不注意用水去濺她，而等到夕陽照到海面上映出紅霞時，趙嘉就會到鋪子里買四支雪糕，但第一回從不給旭安買的，總是等到旭安眼饞到不得了，才慢悠悠地走到鋪子里再買兩支的，一支給大哥，另一支給小茹表妹。想想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二表哥，在看看眼前的這個頹廢迷離的趙二少爺，硯茹根本不愿接受。聽說最近趙嘉一直在抽煙，煙癮很大，屋內(nèi)的氣味已經(jīng)是聞不得的了，嘴邊蓄著雜亂的胡須，整日躺在床上醉生夢死。硯茹去看過他一次，但從來不敢面對，她不想見到自己即將19歲的表哥就這么頹廢，哪怕就是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