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鏡


　　　　　　　　　　 第一章


　　 沈金鸞暫住在城郊外富麗堂皇的沈園里時，是在晚秋的最后一個清晨，她清晰記得明天就該立冬了。她百無聊賴的在沈園里彷徨著，行走著，走到墻角時，驚喜發(fā)現(xiàn)舊歲種下的那幾樹梅花開花了，是深黃的磐口的臘梅花，顧影自憐似的，開得異常憔悴。大概霜降時就已經(jīng)開了，只是院墻高深，隔斷了人的凝望，才將它生生遺忘罷了。勁吹的西風，一陣疊一陣的刮著，花瓣掉落著，像瞌睡人眼睛里的淤血。此情此景，讓她想起許多陳年小事，不禁簌簌落淚。當看見表哥沈鹿鳴走過來的時候，她忙從袖子里取出手帕擦拭淚痕。


　　 飛雪的訊息來得異常迅速，昨日還是響晴的天氣，今晨就已開始飄起絮狀的雪花了。歡騰的鬧鐘聲響著，不用看，是她最小的堂弟樹生的。她深呼吸，冷冽而透骨的空氣，使得她的身體莫名其妙的一陣戰(zhàn)栗著。沈鹿鳴沒有任何防備的來到她身邊，耳語著什么，聽不分明。其實也不用猜，大概就是勿念父母，安心在家里住的話罷了。然后將身上披的貂皮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忙說了句“謝謝”，但這聲音被細雪吸掉了。她忙大聲向她的這位堂哥請教：“明兒立冬，今兒怎就下起雪萊。”沈鹿鳴說：“老天爺該管的，豈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決定的，管得了的?！?


　　 “是啊，老天爺該管的，豈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管得了的?！彼钜詾槿?。


　　 “金鸞，你的妹子還是沒一丁點消息嗎？”沈鹿鳴明知故問，想挑起說話的燃點。


　　 “沒有?！彼幕卮?，仿佛在和空氣說話。


　　 “走吧，回屋吧，該到了用早膳的時間了。”沈鹿鳴深情關切著他的堂妹。


　　 “對了，堂哥，隔壁是不是寺廟。我記得有兩個和尚的？”沈金鸞回憶著說。


“是有兩個和尚。一個老的，一個小的?！鄙蚵锅Q認真的說。


“我還記得你那時候都是老和尚清晨起來敲鐘的。”沈金鸞說。


“哎，都這時候了，寺廟的晨鐘怎么沒有動靜？以往都是聽晨鐘響徹寰宇的聲音起床，今兒是怎么了？今天早起看日出，怎么就聽不得了嗎？”沈金鸞開始不解，問起堂兄。


“還不是小和尚整日里游手好閑，不聽使喚，今兒個被老和尚捆了，打了一頓，拴在柴房里，至今都已半個多時辰了?！鄙蚵锅Q不無得意地炫耀著他所精通的“時事”。


話音未完，就聽到隔壁的寺廟里老和尚訓小和尚的聲音：“你這個賊光頭，怎么整日里像陳家三少爺似的，就知道鬼混，也不知道給佛祖點香拜佛，也不知道誦經(jīng)抄卷，全沒個和尚的樣子?！逼鋵?，這是每日晨起老和尚必修的訓話課，仿佛不如此就管不住小和尚似的，但每日里的訓話何嘗拴住小和尚的心了，只讓他徒增反感罷了。他對這一套早就起膩了，他學起了正陽街東頭陳家三少爺?shù)淖雠?，說要以陳家三少爺?shù)男惺伦黠L馬首是瞻。這樣老和尚更加氣惱，人前人后總說：“怎么收了這樣個敗家徒弟，有辱佛門佛規(guī)。趁早打死算了?！比罕娐犃?，貌似解勸實則嘲諷，說：“佛門不殺生，你殺他也是有辱佛門佛規(guī)，更何況他是你徒弟，你也下得去手?！崩虾蜕邢萑雰呻y境地，不知道該怎樣給自己臺階下，就胡亂的瞎說一通：“我也是鬧著玩的，說著玩的。”但今天看這陣勢，小和尚必將徹底悔改了。沈鹿鳴一五一十的說著，沈金鸞笑著聽著。聽到這最后的悔改的話，立馬噘著嘴，回應道：“我看未必，悔改最多也就今天而已，今天一過，仍舊照常，就當這被捆被打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


“我敢打賭，他今天必會說徹底悔改的話來。”沈鹿鳴紅著臉說道。


“確實，這賭打的太沒新鮮氣了，反正怎么說都是今天說悔改，明天就被拋到腦后去了。不如等會再去用膳，我們?nèi)タ纯礋狒[去?！鄙蚪瘥[說著，然后拉起沈鹿鳴的手就跑，但瞬息間男女大防的觀念一想，就迅速將手抽離了回來。


“我們不如去琉璃閣的閣頂觀望吧，那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鄙蚵锅Q建議著。


“好，我們就去那里?！鄙蚪瘥[應和著。心里想著，要是哪日里將這熱鬧對伯父講了，不知他會作何感想。這樣想著，奔跑起來，熱流流遍全身，寒冷被熱氣隔絕了。貂皮大衣沒了用處，也就還給堂哥了。她折了一束臘梅花，放在鼻尖，一路聞著一路疾走著。


起身離開那處墻角，經(jīng)過一道院，過二道院，再到三道院的琉璃閣，沈金鸞一路走到閣頂時，才發(fā)現(xiàn)那束臘梅花還在手中，才想起經(jīng)過二道院沒有趁勢插放到屋里的花瓶。


她可惜的說：“白折了一束梅花。”沈鹿鳴馬上說：“不會白折的。頂多兩分鐘就結(jié)束了?！彼麄冋驹陂w頂望著寺廟，一切都盡收眼底。事情果然如沈鹿鳴所說，老和尚聽見被捆的小和尚求饒，發(fā)誓徹底悔改后，立馬放了他。這中間也就兩分鐘的事。


“我說了梅花沒有白折吧，也就兩分鐘的事?！鄙蚵锅Q一邊指著倆和尚一邊笑著說。


“回去用早膳吧，我都餓死了，先把戰(zhàn)利品帶回你屋里去吧?！鄙蚵锅Q指著梅花說。


“是啊，我都忘了?！鄙蚪瘥[越來越覺得，和沈鹿鳴這樣一個堂哥說話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她跑到屋里，將花瓶中那枝早已枯萎的菊花扔了，插進了那束臘梅花。


哐當，哐當，哐當………


沉悶的晨鐘聲響起，一聲一聲的，總不成個腔調(diào)。沈金鸞出屋后，沈鹿鳴說：“那個小和尚心中尚存怨氣，所以才像吹喇叭嗩吶似的，不搭腔不搭調(diào)的?！鄙蚪瘥[深深折服。她越來越佩服她這位表哥了。


“沈金鸞沈大小姐，你好悠閑啊，全家找你大半天了，你卻在這個鬼地方逍遙自在。趕緊給我回去去用膳，大老爺有重要的事情要鄭重宣布。”她隔著幾米遠就已聽到喊聲，不用說也知道，是陳姨娘在那里氣勢洶洶喊著。她也不理睬，也沒必要理睬，沒有多少背景的主子有幾人看得上，她當然懂這道理。


“陳姨娘，我們這就去，告訴爸媽別著急?！鄙蚵锅Q像討好陳姨娘似的，笑著說著。


看見陳姨娘去得遠了，沈鹿鳴才對沈金鸞說：“陳姨娘這種人最惹人煩，你以后少和他搭話，凡事都不用理會她，只當她是石頭就行了。”


他們并肩走著，像一對情侶似的，沈金鸞多么希望沈鹿鳴就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啊。


　　 “伯父，對不起，我們來晚了?！鄙蚪瘥[深含歉意的說。


　　 “都是一家人，怎么說起兩家話了。是不是啊，爸爸。”沈鹿鳴趕來解圍。


　　 “坐吧?！鄙驁@主人沈澤平說，話語極淡。沈金鸞聽得出來有嘲諷疏遠的意思。


　　 “金鸞，怎么樣，暫住在伯母家中可好，有什么需要的就說，這里沒人敢為難你，再說了，有你這個當警察的堂哥，有你這個當總裁的伯父，還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是啊，自從你父母錢失蹤后，你的妹子也失了訊息，你就開始擔驚受怕了，這我們都可以理解。你就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來住吧，這里就是你的家。都是一個奶奶的，你和鹿鳴凡事多商量著來。你讓著他，他讓著你，和和睦睦，多好啊?！辈干?qū)幨显拠Z一般的說。當看到沈澤平的眼神后，就停住了嘴。


　　 看到沈金鸞干坐著，沈鹿鳴招呼著：“金鸞妹子，你也別坐著了，吃飯吧?！闭f完，就夾著魚肉往他碗里送，沈金鸞客氣著說：“我自己來吧?！?


她說起了舊事：“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來伯父家的時候，那時候也像現(xiàn)在一樣，隔壁的寺廟，住著的小和尚和老和尚。老和尚總愛講故事，但故事也就那一個，一個永遠講不完的故事。還有一次，我因為貪玩打翻一只花瓶被娘親罵的事，要不是伯父大度，娘親非要打我耳光不可。伯父對我的好，我永遠記得。我沈金鸞能有今天，要感謝你。在此，其他的都不說，伯父，作為晚輩，作為至親，我尊你我敬你。我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闭f完，拿起酒杯，酒杯斟滿酒給沈澤平，沈澤平接過酒，看著沈金鸞喝光茶水后，將酒一飲而盡。


沈澤平說：“侄女，點到為止吧。今天初來乍到的，你也不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吃完飯后，就讓鹿鳴陪著你四處逛逛吧。你說呢？”


“那就多謝伯父了?！鄙蚪瘥[說著。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么又忘了?！鄙驖善较駝傔M入角色的演員一樣，褪盡青澀后，剩下的就全是成熟穩(wěn)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