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黃夫人從外邊回來，看見豬槽里的面團(tuán)，也沒有責(zé)備小五。不過，她給小五說了和面時(shí)所需用的水和面的比例。小五記性很好，一下子就記住了。但是，小五畢竟還是個孩子，不能太當(dāng)個大人用。
　　“春華，媽去地干活了，你把早飯做了?！苯夥帕?，黃家把幫工散去了，黃夫人有時(shí)也到地里干一些輕巧的農(nóng)活。
　　“嗯?！毙∥迕悦院卮饝?yīng)著，一翻身，又睡著了。
　　太陽出來一桿子高，到了吃早飯時(shí)，小五還在熟睡。忽然，她聽見黃夫人在問她：“春華，飯做好了沒？”
　　“??？我還沒做呢。”小五一下子驚醒了，急忙從床上坐起來，穿上衣服就往廚房跑去。
　　黃夫人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她也不責(zé)怪小五，只溫和地說:“飯，我做好了，你快去吃吧?！?br />　　黃夫人在黃家這么多年，也沒生個一男半女。黃先生和黃夫人待小五都很好，可是沒有兒子終究心里不舒服。黃夫人和黃先生商量著，又抱養(yǎng)了一個男孩子，取名揪子。小五比揪子大十歲，在揪子面前儼然是個小大姐。小五把自己的玩具拿給揪子玩，把家里的好吃的拿給揪子吃，還帶著揪子到家門口玩。兩歲的揪子就像個小尾巴一樣，整天跟在小五身后。
　　家有兒女，這日子過得很愜意。黃先生在學(xué)堂里教書很用心，黃夫人在家里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小五還在讀書，有時(shí)，也帶著揪子去學(xué)堂里玩。
　　可是，好景不長，全國掀起了“反右”運(yùn)動，一向安分守己的黃先生不知道怎么突然被打成了“右派”，給抓走了。
　　黃夫人聽到消息后，就悄悄地躲在屋子里哭。后來，她托人打聽，才知道黃先生被發(fā)配到了青海。但是，具體在青海什么位置，她卻不知道。這時(shí)，多年不孕的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懷了好幾個月的身孕。
　　黃夫人不知道，這場“反右”運(yùn)動，最開始只是一場對極少數(shù)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的進(jìn)攻進(jìn)行反擊的運(yùn)動，可是，由于上層對國內(nèi)階級斗爭形勢估計(jì)得過于嚴(yán)重又采取了大鳴、大放、大字報(bào)、大辯論的形式，“反右”發(fā)展成了全國開性的群眾性的政治運(yùn)動，致使反右運(yùn)動被嚴(yán)重?cái)U(kuò)大化。結(jié)果，給空前大量響應(yīng)黨的號召仗義執(zhí)言的知識分子和民主黨派人士確定了“右派分子”身份。
　　黃先生被發(fā)配到了青海，音訊杳無。幾個月后，黃夫人給黃先生生下他們的女兒，取名為“籃霞”。這個名字是黃夫人根據(jù)宋代詞人吳文英的《鶯啼序·春晚感懷》里的詞句“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lán)霞遼海沉過雁。”取的，寄托了黃夫人滿心的傷痛和對黃先生的思念。因?yàn)?，黃先生很喜歡宋詞。以前，黃先生教書之余，閑著沒事就在家里翻看宋詞。有時(shí)，他還會教黃夫人讀詞。黃夫人識字不多，但對黃先生喜歡的詞就特別留心，尤其是吳文英的詞，超逸沉博，濃艷密麗，雅致之中給人以朦朧的希望。因?yàn)檫@樣，識字并不多的黃夫人才會給他們的女兒取了這樣一個很有寓意的名字。對于這個小妹妹，小五也很疼愛，待她和揪子一樣的好。不一家的沒有血緣的三個孩子，就這樣在黃家大院里無憂無慮地樂成長著。
　　小五很懂事，在家里成了黃夫人不可缺少的小幫手?？墒?，他們不知道，艱難的日子還在后邊。
　　1958年，全國掀起了大煉鋼鐵和人民公社化運(yùn)動，大家都興起了吃食堂飯。黃夫人帶著三個孩子，到公社的食堂去打飯，總是排不上隊(duì)。有時(shí)，排上了隊(duì)，可是，卻沒飯了。黃夫人看著懷里嗷嗷待哺的藍(lán)霞，愁得很。
　　“春華，你去給媽打一碗飯?！秉S夫人知道，食堂里規(guī)定，每頓只讓每人打一碗飯。可是，打飯的人對春華卻格外照顧。春華去打飯，不但打得滿，而且再去打飯，還給盛。
　　小五知道黃夫人要給藍(lán)霞喂奶，得吃飽一些。她什么也不說，就跑到打飯師傅那里給黃夫人打飯。其實(shí)，小五是很礙面子的，但她知道孰輕孰重。對于小五的懂事，黃夫人很感激。后來，她常對人說:“吃食堂飯時(shí)，要不是小五幫著給我打飯，我和藍(lán)霞也就沒命了?！?br />　　家里沒有了頂梁柱，村子里的人開始有些欺負(fù)黃夫人一家了。黃夫人帶著三個孩子艱難度日，很不容易，她一直等著黃先生能夠回來。
　　幾年后，黃夫人終于等到了黃先生的消息，卻是噩耗。有一天，黃家來了一個人，說是有黃先生的消息。原來，來人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受人所托，來給黃夫人報(bào)喪的。來人說，聽說黃先生受不住青海的寒冷，得了肺病，最后死在了工地。因?yàn)槁吠咎h(yuǎn)，一起干活的人就把他埋在了附近的山上。來人說著，把安葬黃先生的地址給了黃夫人，然后什么話也不說就走了。
　　來人走后，黃夫人呆呆地在門口坐了很久，不哭也不鬧。她很平靜地把黃先生的畫像拿出來放在八仙桌子上，帶著三個孩子給黃先生磕了幾個頭，進(jìn)行了祭拜。然后，走出了屋門。
　　幾個月后，黃夫人把小五和揪子喊到跟前，拉住他倆的手說:“乖，媽給你們商量一件事，想聽聽你倆的看法?！?br />　　“媽，什么事？”小五和揪子同時(shí)問。
　　“唉，這個事說來話長。”黃夫人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乖，這些年咱家的情況，你倆也知道，日子過得很不容易。我一個人拉車著你們?nèi)齻€，到現(xiàn)在連吃的都顧不住。前一陣子，有人給我說，花溝那邊有戶人家，歿了老婆，想再續(xù)弦。那人問我有沒有打算？我想，咱們在這里整天挨餓，還不如到花溝找口飯吃?！?br />　　黃夫人說完，低下了頭，用衣袖抹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