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的冬天。
　　在豫西山區(qū)申洼村的一個天地窯院里，傳出了“呱呱”的啼哭聲，一個新生的女嬰誕生了。
　　這戶人家姓程，已經(jīng)有了五個孩子，這是程家的老六。按照農(nóng)村的習(xí)慣，她在女孩子堆里排行第五，家里的人都喊她“小五”。小五的上邊有一個哥哥和四個姐姐。哥哥名字叫蒼虎子，是家里的長子，比小五大十八歲，已經(jīng)成家了。
　　增添人口，本是個高興的事兒?？墒?，小五的降生，并沒有給家里帶來喜悅。
　　“又是個閨女！”程母虛弱地靠著被垛坐在被窩里，大而圓的臉上一雙微瞇的月牙兒形眼睛顯得很失望。她看了看身邊瘦弱的小五，無奈地嘆了口氣。
　　“媽，您身子虛，別一直坐著，先睡一會兒吧?！背碳掖笱绢^暖兒見母親情緒低落，就從程母身邊抱起小五，輕輕地拍著，走了出去。
　　“暖兒，你抱著小五就在屋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別到院子里去。外邊有風(fēng)，小五太小，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背棠概吕?，產(chǎn)房被程父安置在了主窯洞中間的拐窯里。和中國絕大部分農(nóng)村人一樣，程母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重，但她不是心硬之人，對程父也有些懼怕。雖然她不愛見小五，卻又怕萬一小五有個閃失，程父回來怪罪。于是，她強(qiáng)撐著身子坐起來，沖著已經(jīng)走出去的暖兒叮囑。
　　“哎，媽，我知道的。”暖兒一邊逗著懷里的小五，一邊答應(yīng)著。
　　十六歲的暖兒個子不太高，相貌平常，但長得白白凈凈的，很耐看。父親已經(jīng)給她在曹灣找下了婆家，喜日子定在臘月初八。也許是快要離開娘家出嫁的緣故，暖兒很留戀娘家的一切，對她這個小妹妹也格外疼惜。
　　初生的嬰兒看不出俊丑，但從五官輪廓上還是依稀能夠看出，小五長得像程母多一些。小五已經(jīng)睡醒了，粉嘟嘟的小臉兒甚是好看。可惜，小五是個女孩子，程母不喜歡。程母本來是想再生個男孩子和蒼虎子作伴的，沒想到這次又生了個閨女。
　　月子婆娘身子虛，需要有專門的人伺候。但是，程母的老婆婆已經(jīng)快八十歲了，腿腳不靈便，還需要子孫們來照顧。沒辦法，程父就叮囑暖兒和蒼虎子的童養(yǎng)媳婦紫玉一起照顧程母。
　　山村的冬天，格外寒冷。
　　 一大早上，紫玉端著一大盆子尿布到村外的水溝里去洗了，窯洞只剩下了暖兒。暖兒抱著小五忙不過來，就喊二妹銀兒過來幫忙。
　　十三歲的銀兒正躲在廂房里做針線，聽見暖兒喊她，就趕緊悄悄地把針線藏好，來到了窯洞里。
　　 “大姐，你喊我做啥？”
　　 “死丫頭，又躲在廂房做針線？廂房里邊那么冷，你就不怕把身子凍壞？”暖兒一邊輕輕拍打著小五，一邊沖著灶火努了努嘴，“我抱著小五不方便，你去給咱媽熬一碗小米粥?！?br />　　“好嘞。”銀兒答應(yīng)著，去灶火生火做飯了。
　　暖兒看著銀兒高挑而單薄的背影，楞了一下:十三歲的銀兒再過兩年也該到說婆家的年齡了吧？可是，銀兒的脾氣倔，為了學(xué)做針線，不知道和程母慪過多少次氣。俗話說，“頭等茶飯，二等針線，三等磨碾?！迸⒆蛹?，做針線活是必不可少的功課。但是，由于家里孩子多，日子過得拮據(jù)，程母擔(dān)心閨女們學(xué)針線毀了東西，就不讓她們學(xué)。大閨女暖兒性子綿，不和程母爭。二閨女銀兒性子剛烈，對程母的這種做法意見很大。后來，她就偷偷地跑到鄰居家學(xué)針線，學(xué)完了也不和程母說。有時，鄰居們在門口閑聊，說起來這事，對程母就有些責(zé)怪。程母知道了，也不說什么，但在心里暗暗卻有些惱恨二閨女。她知道銀兒脾氣倔，就不太想管銀兒的事?？墒?，閨女家的親事，做父母的不管，那就不好辦了。
　　“解放區(qū)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
　　銀兒端著一大碗小米粥往拐窯里去，卻碰到了從外邊瘋玩著跑回來的三妹桃兒和四妹杏兒。她急忙往旁邊閃開，穩(wěn)住了手，可是，小米粥還是濺了出來燙在了她的手上。銀兒疼得直掉淚，但還是忍著把小米粥端進(jìn)了拐窯，放在了程母床頭的柜子上。
　　“媽，小米粥熬好了，您起來喝吧?！便y兒看著母親虛弱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二丫，你又到鄰居家去了？”程母看著銀兒食指上被納底子繩勒出的血痕，有些心疼。
　　“媽，二嬸家的萍兒新學(xué)了一個納底子花樣，她說教我學(xué)的?！便y兒看著母親，小聲嘟囔著。
　　“你這孩子，就是不能安分。按理說，你學(xué)針線也是正經(jīng)事?？墒牵奂依飳?shí)在太窮，沒有多余的針頭線腦給你們折騰。老話說，閨女家要守規(guī)矩，你不在家待著，老是去別人家亂串門，傳出去不好聽?！背棠缚粗y兒，語重心長地說。
　　“媽，我不會針線，以后出嫁了該怎么辦？誰來給我做針線？”銀兒聽著母親的話，有些不服氣。
　　“好，好，我不說你了，你說得有理。哼，這么倔的脾氣，誰管的了你？以后，我把你嫁得遠(yuǎn)遠(yuǎn)的，眼不見心不亂?！背棠刚f著，起身端起柜子上的小米粥，沖著拐窯外邊喊，“桃兒，你去廚房，把剩下的小米粥盛出來，送到場后邊地里給你爹喝。他一大早去地里干活，也沒帶饃，現(xiàn)在估計(jì)該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