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忘川·白驟?
　　白驟，你什么時候才能在乎我一點(diǎn)，哪怕是一點(diǎn)。
　　第壹章
　　鳳仙鎮(zhèn)南巷的酒館出了名的酒香味濃，一杯即醉，兩杯難宿，三杯夢醒不知處?？蛇@個乞丐打扮的女子卻已不住口地喝了十碗仍不盡興，竟又抱起了酒壇。令人一邊感嘆她的酒量，一邊憂心她是否能支付酒錢。
　　末了，她用袖子拭擦下頜酒跡，東摸西摸終于掏出一個臟兮兮的錢袋，扔給老板：“這錢應(yīng)該夠了。”
　　她轉(zhuǎn)身搖搖晃晃離開，感嘆伴著酒氣：“要是有喝酒不給錢的地方就好了?！?br />　　老板在身后回答：“往前走有個忘川茶舍，那里的茶不要錢?！?br />　　她嗤之以鼻，將酒囊扛在肩上：“平生只愛酒，不吃茶?！?br />　　哼著小曲走過青石路，一片竹林映入眼簾，颯颯竹風(fēng)間，忘川二字若隱若現(xiàn)。她眼尖地看見竹林里青衣女子正手持花鋤挖了一壇陳年老酒出來。
　　她咂咂嘴湊過去，問：“你這壇酒，可以給我嘗嘗嗎？”
　　流笙笑意盈盈地看她：“忘川沒有酒，只有茶。這是我前幾年埋下的老茶，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嘗嘗?！?br />　　她驚訝竟有人埋茶，卻被流笙的話吸引，跟著她走進(jìn)茶室，見她將瓷壇打開，霎時幽香四溢。她迫不及待地飲了一口，本是清淡茶香，回味間竟生出幾分酒味，一向千杯不醉的她此時竟然有些目眩，就著木椅坐下，聽見流笙淺淡嗓音。
　　“喝了我忘川的茶，便要講一個故事。若我覺得你的故事好聽，屆時便回答你一個問題，上天下地，無論古今。”
　　她揉揉額頭，迷醉在這越來越濃的茶香中。
　　“竟還有如此好事，既如此，我倒的確有一事相詢。我本以為，此生都不能得知”
　　第貳章
　　山色西沉，黃昏光景將酒肆酒香醞釀得濃郁，像本就風(fēng)情萬種的美婦涂了艷色胭脂，醉人不知方寸。
　　日光被竹簾分割成行，深深淺淺投映在正吃酒的女子身上，能清晰看見被破爛的泥色衣衫束著的高挑身姿。她將腳蹬在長凳上，一手撐頭，一手拿著酒碗遮擋刺眼光芒，染了污垢的臉看不清樣貌，但那雙眼卻如遠(yuǎn)山之云，初見只覺朦朧，再看方覺悠遠(yuǎn)。
　　隔座劍客正手舞足蹈地討論前些日子凱旋的征北軍，說此次在戰(zhàn)場上功勞最大的竟是傳說中燕大將軍不爭氣的獨(dú)子燕君北。
　　大將軍燕放自幾年前遇刺重傷后便再無力上戰(zhàn)場，唯一的兒子燕君北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整日于江湖集市流連，無心軍政，氣得燕放幾次將他趕出家門。本以為燕家后繼無人，誰料燕君北竟改過自新從軍，幾年歷練下來，終于在此次征北之戰(zhàn)中大放異彩。本是世人眼中笑話的他猶如一桿錚錚長槍令敵人喪膽，昨日被圣上親封二品驃騎將軍，賞賜無數(shù)。
　　女子抱起酒壇倒酒，又聽見劍客道：“如今京城都在盛傳這燕君北的英勇事跡，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人踏平了。”
　　她一抹嘴角酒痕，笑道：“燕君北？倒不曾聽過這名字，不過廟堂之事與我何干，我該操心的是下頓吃酒的錢從哪來?！?br />　　她懷抱酒壇翻身而起，雖是乞丐打扮，周身卻只有酒香繚繞，高束墨發(fā)在空中晃蕩，嗓音帶著淺淡醉意，步伐卻無凌亂：“我本酒中仙，可惜沒酒錢?！?br />　　一旁竹簾被撩開，暗影微傾擋住她的去路，藍(lán)衣襯得來人如湖光澄澈，疏朗眉目下薄唇緊抿，面上是淡然神情，嗓音卻有微不可察的怒意。
　　“你說，你不曾聽過燕君北這個名字？”
　　吐字極慢，語聲黯啞。
　　她后退兩步，目光微醺地打量他。突然只覺掌風(fēng)襲來，肩頭已被抓住，眼見便要受制于人，無奈只得一松懷中酒壇，手掌發(fā)力打中他的胸口，再一腳將下墜的酒壇挑到半空，正要飛身而走，被男子抓住左腳踝。她趁勢旋轉(zhuǎn)身子，右腳在他肩上一點(diǎn)，借力飛躍到空中接住了酒壇。
　　“還好沒摔碎。”
　　她心有余悸，全然不顧鐵青著臉的男子，抬步便要離開。男子卻又飛身而上，她一邊護(hù)著酒一邊應(yīng)付，嗓音有無奈笑意，眼底卻漫不經(jīng)心。
　　“這位公子，你想要這壇酒明說便是，何苦與我一個叫花子為難?！?br />　　男子猛地收手，臉色難看得可怕。她偏著頭看他，額前碎發(fā)半遮眼眸，唇角挑起好看的弧度。
　　他緩步走近，令人窒息的壓抑襲來，她卻淡笑依舊，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壇酒。
　　聽見他壓低的，咬牙切齒的聲音：“白驟，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br />　　她置若罔聞，將酒壇扔到他懷里：“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他雙拳緊握，克制掐死她的沖動，看她轉(zhuǎn)身步伐逍遙，腰間酒囊被她提在手上，似乎只要有酒便可四方任走。
　　群壑微暝，池波微漾，天際烏云卷卷，已匯聚傾盆之雨。這場雨足足下了四日，打得殘紅滿地，花苞低垂，雨幕中藍(lán)衣男子撐一把素黑骨傘，若煙雨中一縷孤魂，似有執(zhí)念難尋。
　　他來到鳳凰亭，果然看見她醉在這里。她素來喜愛鳳凰花，如她人一般開得恣意。和平日一樣，腳邊滾落酒壇，她睡在冰冷地上，半邊身子露在雨里，額間墨發(fā)濕漉漉貼在鬢角，少了往日肆意張揚(yáng)，多了幾分溫柔味道。
　　他粗暴地將她拖進(jìn)亭子，看她翻個身繼續(xù)睡，他一邊惱怒一邊卻褪下外衫替她蓋上，又冒雨撿來木柴生火，木柴費(fèi)了好大勁才終于燃起來，回身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若是以前，他必然羞憤難當(dāng)?？扇缃裨谲姞I里磨練了幾年，早已學(xué)會斂容正色，只眼神微微冷冽起來。
　　“總有一天，你醉死了也沒人知道?！?br />　　她摸出酒囊喝了一口，才笑瞇瞇地開口：“你來做什么？”
　　他撥弄木柴，火光映著漆黑瞳孔，像自心底燃燒的兩簇怒火，嗓音卻如亭外冷雨：“你以為一句不認(rèn)識燕君北，便可將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嗎？”
　　她湊到火邊暖手，臉頰泥污被雨水沖刷得干凈，明明是這樣漂亮的一張臉，平日卻總被污垢蓋住，令人惋惜。
　　“你這次回來，是來找我報仇嗎？燕君北，你的功夫是我教的，你殺不了我?！?br />　　她用半截竹筷綰起如絹似錦的長發(fā)，作勢要離開，被他一把扯住手腕，力道幾乎要將她捏碎。他本是人前冷傲將軍，卻總是被她一兩句話輕易激怒。
　　“現(xiàn)在知道我叫燕君北了？記得你教了我武功？之前為何要假裝不認(rèn)識我！承認(rèn)你認(rèn)識燕君北，讓你覺得恥辱嗎？”
　　她微瞇起眼看他，唇角掛著淺淺笑意，就像以前她看他的模樣，看小孩子的模樣。
　　“恥辱？你怎會如此想，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令多少人仰慕。而我不過是一個乞丐，我告訴他們我認(rèn)識你，我教過你武功，也不會有人信，何必為你招惹非議?！?br />　　他緊緊咬牙，話從齒縫中擠出來：“你倒是為我著想?！?br />　　話落卻猛地使力將她扯到自己懷里，如今他已足夠高大，這樣抱著她，似乎可以擋住一切災(zāi)難。
　　“你，已經(jīng)離開那個地方了嗎？”
　　她將下巴擱在他肩頭，目光迷離：“是或不是，又與你何干呢。”
　　她將他推開，轉(zhuǎn)身踏入雨幕，落肩的鳳凰花在雨中飄零，一如這么多年她在江湖上飄搖，恣意而瀟灑。
　　他曾經(jīng)被她這種灑脫吸引，如今卻恨死了這樣的她。
　　最不堪回首是曾經(jīng)，可他總?cè)滩蛔∪セ貞??；貞浝镉芯疲兴?，有九月灼灼鳳凰花。
　　第叁章
　　燕君北自小的心愿便是當(dāng)一名浪跡天涯的游俠。他十分厭煩將軍府的肅穆和廟堂的虛偽，可作為燕家的獨(dú)子，他的心愿被燕放無情扼殺。從小被逼著練武，讀兵書，學(xué)布陣，令他在別家小孩還在背《三字經(jīng)》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會感嘆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的他，對父親的叛逆可想而知。他時常會偷溜出府，少年的莽撞令他吃了不少虧，每次都灰頭土臉地被燕放拎回家，可這并不能打消他想成為一代大俠的念頭。
　　可他偏偏似乎天生不會使槍，燕放教他的招式總是隔日便忘，令人失望。燕放帶他參加朝會，他一言不合便和宰相的兒子打起來，對方是個文弱書生，他仗著幾分招式耀武揚(yáng)威，氣得燕放當(dāng)場扇了他幾巴掌，帶回家關(guān)禁閉。
　　舊年新雪，他趁著燕放練兵的時候偷溜出去。墻頭寒梅點(diǎn)綴漫天大雪，他穿著錦衣裘服翻墻，但因包得像個粽子，手腳十分不麻利，從兩丈高的高墻摔下去。
　　以為會斷胳膊斷腿，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撲面而來的濃郁酒香幾乎將他熏醉。乞丐打扮的女子垂著眼笑意盈盈地打量他，語氣有揶揄：“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從天上掉下來讓我撿個正著？”
　　一向桀驁的他竟然有些訥訥，掙扎著從她懷里跳下來：“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她拍了拍腹部：“我是個叫花子，肚子餓，在討飯?！?br />　　他看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女子，白雪覆上她長長睫毛，眼底笑意在這天寒地凍間竟生出幾分暖意。
　　他指了指高墻：“可惜我不能從正門進(jìn)去，這墻我也翻不過去，我房間有好多吃的?！?br />　　女子雙眼一亮，驀地環(huán)住他的腰，腳尖一點(diǎn)已拔地而起，驚呼聲卡在喉嚨，轉(zhuǎn)眼他已經(jīng)落在自家房門前。
　　一個要飯的乞丐武功都比他高，這令燕君北十分憂郁。
　　女子啃著雞腿，一摸酒壺發(fā)現(xiàn)空了，不由失望：“無酒，飯菜難以下咽。”
　　他愣愣看著她：“我爹說，小孩子不能喝酒。”
　　她看著他大笑：“你是小孩子，我不是?！?br />　　聽她的聲音也知她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燕君北無法接受這種輕視，當(dāng)即找來酒和她對飲，結(jié)果醉得一塌糊涂，朦朧間女子已翻墻而出，而他暈在門口。
　　醒過來又被燕放狠狠教訓(xùn)一番，可他只是遺憾，沒有問她的名字。
　　這之后他又翻了好幾次墻，可惜都沒再遇到她。他想出一個法子，讓侍衛(wèi)買了最烈的酒，蹲在墻內(nèi)架起火爐煮酒。
　　白梅包裹酒香，夾著雪花的冷冽，織成一張朦朧妙曼的紗網(wǎng)籠罩這方天地，幾柱香過后，果然有人翻墻而入。
　　是她獨(dú)有的灑脫嗓音，踩著溫柔雪地，吟著愜意詩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將欲雪，能飲一杯無?！?br />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嗜酒如命，逍遙如風(fēng)，哪怕是別人口中最卑賤的乞丐，卻比太多人過得瀟灑。
　　他驀然便明白自己為何對她念念不忘，因?yàn)樗^的，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幾年他很少再偷溜去集市玩鬧，燕放以為是他收了心十分欣慰。其實(shí)是他總煮酒將白驟引來，她談笑風(fēng)生，講述她乞討生涯遇到的軼事。聽說他功夫不好，在地上隨便撿根枯枝便能舞出他喜歡的招式。
　　對于一個乞丐為何會武功，她只是笑道：“什么武功，不過是幾招花拳繡腿，上不得臺面，在江湖上要飯也是個技術(shù)活，總要有點(diǎn)傍身之術(shù)?！?br />　　但他學(xué)得很認(rèn)真，似乎只要跟她學(xué)，就能變成和她一樣的人。燕放見他日漸沉穩(wěn)，打算將他丟到軍營里訓(xùn)練，嚇得他連夜收拾包裹逃出府，又去酒館買了好酒，到鳳凰亭找她。
　　她躺在一階石臺上，以手枕頭，翹著腿睡得香，身邊滾落幾只酒壇，看來又是大醉一場。他脫下披風(fēng)給她蓋上，又挨著她坐下，將她的頭輕輕抬起放在自己腿上。
　　月白如霜，酒氣縈繞，鳳凰花在夜色中開得明艷，落在她唇角，像驀然綻放的一個顛倒眾生的笑。
　　她悠悠轉(zhuǎn)醒，看見他也不驚訝，第一件事便是摸酒。他把買好的酒遞上，她果然眉開眼笑，豪飲幾口才問：“怎么一副離家出走的打扮？”
　　他目光灼灼：“我不想從軍，我想跟你走。你是丐幫弟子對嗎？我聽人說，丐幫之人，俠之大義，我想成為你這樣的人?！?br />　　她抱著酒壇起身，斜靠亭柱，狹長眼眸帶著他看不懂的笑意：“我這樣的人？小屁孩，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你若知道了，永遠(yuǎn)也不會想成為我這樣的人?！?br />　　他有些不滿，捏著拳頭：“我不是小屁孩，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br />　　她噗嗤笑出聲，將懷中酒壇扔過去，砸得他胸口悶疼，聽見她說：“如果你把這壇酒喝光還能不醉，我就承認(rèn)你不是小屁孩?！?br />　　跟著她這么久，酒量卻絲毫沒有進(jìn)步，他喝了半壇便吐得一塌糊涂，但還是固執(zhí)地拽住她的衣角：“我要跟你走，我要過你過的生活?！?br />　　她跳起來打掉他的手：“別扯別扯，衣服快破了，我的錢只夠買酒了?！?br />　　他執(zhí)意要跟著，她沒辦法只能帶上他。她用黑泥抹黑他的臉，又割破他的衣服

　　她笑瞇瞇地問：“你看，我過的就是這種生活，你還想過嗎？”
　　他硬著脖子回答：“這有什么！”
　　有人經(jīng)過，扔下幾個銅板，白驟飛快撿起來，朗聲道：“謝謝大爺。”
　　他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一張臉漲得通紅。白驟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回去當(dāng)你的公子哥吧，還能隨時接濟(jì)我?guī)讐?，多好?！?br />　　話落，有人從旁經(jīng)過又倒回來，看了半天突然怒斥出聲：“燕君北！你個臭小子在這干嗎！離家出走就算了，居然還淪落到在街邊乞討！”
　　燕放臉都?xì)馔崃?，直接照頭捶了一頓，燕君北在白驟看熱鬧的眼神中被他爹抓了回去。
　　那之后無論燕君北怎么在墻角煮酒白驟都沒有再來，哪怕是他找到傳說中的百年老酒，去鳳凰亭等了她一天一夜。
　　不知為何，他生出一種被拋棄的頹廢感。而他成天往鳳凰亭跑，終于有一天被燕放的仇家綁架了。
　　如果是綁架勒索也還好說，偏偏這個仇家不要錢，只想讓燕放體會痛失愛子的痛苦，著實(shí)令人無奈。
　　就在這個人思索著怎么弄死他好時，白驟抱著酒壺?fù)u搖晃晃闖入他的視線。仇家緊張地掐住他的脖子，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酒。
　　“早就聽聞酒影白驟和燕放的獨(dú)子走得近，你此次若能置身事外，這壇百年女兒紅就歸你了?！?br />　　她眼神發(fā)光，對著那壇酒吞口水。燕君北想，完了，自己在她心里連一壇酒都比不上。下一刻，只覺人影如魅，她竟一腳將酒踢翻，剎那酒香撲鼻。
　　仇家被她一掌打暈過去，燕君北感動地看著她，卻見她拍著胸脯說：“好險，要不是一腳踹翻，我差點(diǎn)就答應(yīng)了?！?br />　　燕君北氣得咬牙，她鄙夷地看著他：“跟我學(xué)了那么多招式，竟還被這種人劫持?！?br />　　之后開始專心教他功夫。燕君北覺得自己此次被綁架得十分值得。
　　第肆章
　　燕放大壽，將軍府熱鬧非凡，連當(dāng)今太子都前來賀壽。燕君北不耐煩這種場合，打了個照面便離開。是夜突然人聲大作，他跑出去詢問才知，方才宴會上有人刺殺了前來赴宴的大秦第一劍客范穆。
　　第一劍客的名頭是國君親封的，劍術(shù)之高令燕放都贊嘆不已，可竟然有人將他刺殺了。燕君北覺得不可思議，但也與自己無關(guān)，他溜了一圈回到屋內(nèi)，聞見熟悉的酒香。
　　白驟正坐在屏風(fēng)后喝酒，他高興地湊過去，一絲血腥味竄進(jìn)鼻間。他看見她汩汩流血的腹部，被她一只手捂住，眉眼間卻全無痛楚。
　　“怎么回事？”
　　他著急地找來紗布替她包扎，她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小屁孩，你不會出賣我吧？”
　　他手指一頓，半晌，艱難地開口：“是你殺了范穆？”
　　屋外人影攢動，他猛地起身將她抱到床上用被子遮住，又將酒壺剩下的酒灑了滿屋蓋住血腥味。
　　侍衛(wèi)早知自家公子愛酒，在門口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他松了口氣，偷來傷藥替她上藥。她輕拍他的頭：“謝謝?！?br />　　他別扭地躲開，嗓音有點(diǎn)怒意：“你為什么要?dú)⑺俊?br />　　良久，聽見她像酒香一樣縹緲的嗓音：“他是九冥堂高價懸賞的人，只有我能殺了他，我很厲害，是不是?！?br />　　他難以置信地抬頭，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九冥堂，這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卻無人能撼動地位的殺手組織。白驟不僅是九冥堂的殺手，還是分堂堂主。
　　他曾以為她是路見不平的大俠，原來卻是背負(fù)人命的殺手，這樣的落差令他無法接受。白驟也不在意，待外頭動靜小了便翻墻離開。他站在門口看著她遠(yuǎn)去，混雜著血腥的酒香還未散去，令他心緒凌亂。
　　白驟以為燕君北不會再來找她了?？蓻]過幾日，他便帶著上好的傷藥找過來，搶了她手中酒怒道：“傷沒好不許喝酒！”
　　她笑瞇瞇地看著他。這個少年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陪在她身邊，也已經(jīng)這么久。他替她換藥，卻比她還緊張，不停地問她疼不疼。
　　她身上的傷數(shù)不清，這點(diǎn)小痛壓根不算什么，可從未有人這樣在意過。
　　他勸她離開九冥堂。要錢，他可以給，要酒，他可以買。他不希望她活在這樣危險的組織中。
　　可她總是悠悠望著迷蒙的天，是他聽不懂的語氣：“你還小，有些事不會明白。”
　　那些她所說的他不明白的事，終于在那日看見玄衣男子時都明白了。她看那個人的眼神不一樣，連面上神情都是燕君北從未見過的。
　　白驟稱他為冥主。九冥之主蕭何。
　　燕君北第一次看見這個掌控整個九冥堂的男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面熟。他面上的笑半真半假，輕聲詢問白驟的傷勢，燕君北覺得這種裝出來的關(guān)心實(shí)在太假，可偏偏聰敏如白驟卻在這種假意關(guān)心中紅了臉頰。
　　他就像個外人在看一對恩愛的夫妻，只是女方看不懂男方的虛情假意。
　　蕭何轉(zhuǎn)過身打量他，笑問：“這是誰家的小孩？”
　　白驟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他一眼：“一個纏著我要學(xué)武功的小屁孩?！?br />　　他捏著拳頭反駁：“我不是小屁孩！”
　　蕭何大笑起來：“既如此，便領(lǐng)他進(jìn)九冥堂，讓他跟著你如何？”
　　白驟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一個長在溫室里弱不禁風(fēng)的紈绔能有什么作為，不配為冥主效力。”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似乎沒看見，所有目光都落在蕭何身上。蕭何也不再勉強(qiáng)，臨走前問她：“傷勢恢復(fù)得如何？明日有新任務(wù)?！?br />　　她目光微暗，笑著回答：“可以行動?！?br />　　這個男人一點(diǎn)都不在乎她，僅僅將她當(dāng)做可以利用的棋子。他前來慰問并不是真的關(guān)心她，只是囑咐新任務(wù)罷了。他只一剎便可看清想通的事情，白驟這么多年卻依舊沉淪其中。
　　她對一切都滿不在乎，只因她將所有在乎都給了那個人。而她一直將他當(dāng)做孩子，這讓他如何將自己從仰慕到愛慕的心意說出口。
　　派到白驟手上的任務(wù)越來越棘手，她時常渾身是血地闖進(jìn)他屋子，這個世上，似乎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她。
　　終有一日他忍不住，將酒壇狠狠摔在地上，怒吼：“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這樣為他！”
　　她偏著頭似在認(rèn)真思考，之后彎起唇角：“他救了我。這樣大的恩情，讓我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br />　　他死死箍住她雙肩：“離開九冥堂吧，白驟，這么多年，你已經(jīng)償還清了?！?br />　　她搖頭：“離不開的，九冥堂不會放任知曉秘密的影殺離開，若有一天我能離開，大概就是死了?！?br />　　燕君北怎么舍得她死。
　　他找到蕭何，提出只要放白驟自由，他什么事都可以答應(yīng)他。他已經(jīng)做出犧牲自己的準(zhǔn)備。
　　可蕭何對他的犧牲并不十分感興趣，好在對他大將軍之子的身份比較感興趣：“聽聞燕放大將軍貼身之物天蠶軟甲是絕世寶貝，多次在戰(zhàn)場上護(hù)得他性命，若你用這個寶貝來換，九冥堂保證今后不動白驟分毫?！?br />　　他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父親身上?？稍賹氊惖臇|西都是身外之物，這與白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當(dāng)他費(fèi)盡心思拿到天蠶軟甲來到九冥堂時，白驟剛出完任務(wù)回來，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肩頭傷口還未處理。
　　“東西我拿來了，也請你遵守諾言，放白驟離開。”
　　她猛地抬頭看他，一向散漫的眉眼緊蹙。蕭何接過天蠶軟甲，面上閃過莫名神色。他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要離開，蕭何慢悠悠開口。
　　“白驟，堂內(nèi)前幾日剛接了一個委托，我思前想后覺得只有你能完成，你可愿受托？當(dāng)然，你想離開我絕不強(qiáng)留，畢竟，我還要遵守和燕小將軍的約定?！?br />　　蕭何說完這番話，燕君北能感覺到她一點(diǎn)點(diǎn)掙脫開他的手，終于跪下：“屬下領(lǐng)命。”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拳頭緊握：“你在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換得你的自由，你竟然……”
　　燕君北被她冷聲打斷：“我從未求過你幫我，一切都是你一廂情愿。燕君北，走與不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
　　她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這些年她雖然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在他面前都是笑意盈盈的。這樣的白驟，他不曾見過，也再不想見。他轉(zhuǎn)身離開，袖口拂過決裂聲響。
　　偌大房間寂靜無聲，良久，蕭何嗓音淡淡。
　　“下一個任務(wù)，我要你去刺殺燕放。并不需要?dú)⒘怂?，你只需挑斷他的筋脈，讓他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當(dāng)個廢人?！?br />　　她咬著發(fā)白的唇，摸出腰間酒囊灌了幾口，面色終于有所緩和，聲音卻微微顫抖：“你讓我接近燕君北，獲得他的信任，就是為了取得他父親的天蠶軟甲，以便刺殺？”
　　蕭何面色漸冷：“他時刻穿著這寶貝，令人無從下手，除了他親生兒子這世上恐怕也沒有誰能拿到手。”
　　她低笑出聲，壓住肩頭傷口，血從指縫滴下，一貫風(fēng)輕云淡的嗓音，此刻竟含了幾分悲愴：“我替你辦這最后一件事，你放我自由吧。大約你也清楚，我活不長了，所以才會接連派那些棘手的任務(wù)給我。我知道你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最后為你辦這一件事，也算還清你的救命恩情?！?br />　　他負(fù)手看著她，就像無數(shù)次她完成任務(wù)回來，他面帶笑意稱贊她一樣：“好?！?br />　　她還記得那些年，她陪著他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闖蕩，為他擋下無數(shù)暗襲，最終內(nèi)傷難愈，這些年全靠續(xù)命丹吊著?？山鼇砝m(xù)命丹也開始失效，疼痛一波壓過一波，喝酒本可以鎮(zhèn)痛，如今也沒什么作用了。
　　她總是天真地認(rèn)為，他曾經(jīng)那樣溫柔地救下她，她在他心中終歸是不一樣的?？珊髞硪步K于清楚，她唯一的不一樣僅僅是，她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若有人比她更鋒利，她便失去這份不同。
　　她走到門口，將面上的悲戚一點(diǎn)點(diǎn)隱去，終于又變成往日灑脫的白驟。
　　“冥主，我會為你辦好這最后一件事。請你今后，放過我，放過燕君北。”
　　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啊，竟然和最狡詐的九冥之主做交易。她將他罵走了，希望他再也不會回來。
　　片刻，聽見蕭何淡然嗓音：“我的目標(biāo)只是燕放，自然和他無關(guān)。”
　　將軍府的地形她再清楚不過，和燕放交上手時，她竟然有微微懼意。她不怕死，不怕痛，她只是怕那個少年看見她對他的父親下手，會如何恨她。
　　當(dāng)她將刀刺進(jìn)燕放四肢，周圍火光終于圍過來。燕君北血紅著眼，恨不得將她一口口咬碎吞下肚。
　　“他所說的委托，便是讓你刺殺我的父親？”
　　她手腕翻轉(zhuǎn)挑斷燕放最后一根手筋，在他的慘叫聲中緩緩起身。
　　“他還活著，我沒有殺他?！?br />　　她眸色淺淡看他一眼，從重重包圍中飛躍而出，熟悉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燕君北，我等著你來報仇?！?br />　　那是燕君北從軍前，最后一次見她。
　　第伍章
　　“愛卿，你覺得朕的女兒六公主如何”
　　君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燕君北收起回憶思緒。室內(nèi)沾了晨露的木芙蓉插在黃釉蟠螭紋雙龍瓶里，龍涎香漂浮在鼻尖。
　　他隱下眼底晦暗情緒：“如今戰(zhàn)亂未平，臣無心為家，六公主驚艷無雙，必另有良配，臣一介武夫不敢妄想?！?br />　　他起身跪拜，凜聲道：“且近來江湖勢力越發(fā)猖狂，擾亂朝綱，臣愿請旨肅清亂勢，為陛下分憂。”
　　日光灑在金碧輝煌的雕梁飛檐上，他步履沉著，踩著這白玉臺階，暗自握緊了雙拳。
　　他帶著他的鐵騎歸來，誓要踏平九冥堂，將那人斬于刀下。當(dāng)年他騙自己偷取了父親的護(hù)甲，才害得父親臥床多年。他愧疚痛恨之際，唯有放棄自小的大俠夢，挑起燕家大梁，遵循父親的意愿從軍參政，向父親贖罪。
　　那個女人啊，他在軍營多少年，便恨她多少年，可再次看見她，聽見她滿不在乎地說不認(rèn)識他，憤怒竟然大過了仇恨。
　　幾日之后，江湖盛傳，驃騎將軍燕君北將領(lǐng)鐵甲軍隊馬踏江湖，首個目標(biāo)直指九冥堂。而九冥堂也高價懸賞刺殺燕君北，賞金之高前所未有。
　　白驟喝得醉醺醺，踏進(jìn)分堂接了這個委托。
　　分堂主有些遲疑：“白堂主…不，白姑娘，你離開九冥堂多年，這一次……”
　　被她一甩酒壺打斷：“我只是來當(dāng)個掛牌殺手，接個委托，賺點(diǎn)酒錢，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接的這個委托是有史以來最難的委托啊……
　　她步履凌亂踏出去，微醺嗓音散在屋內(nèi)：“告訴其他人，這個委托我白驟接了，誰也不準(zhǔn)插手?！?br />　　燕君北整頓了鐵甲軍，正在軍營和副手商議進(jìn)攻計劃，突覺凜冽殺氣四面八方襲過來，殺手未到，殺氣已至。
　　鐵甲列陣，將燕君北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地護(hù)在中間，他們早已得知會有殺手前來，只是沒想到這個殺手將殺意暴露得如此明顯，給了他們充分的迎接時間。
　　一縷酒香飄然而來，本來淡定無比的燕君北霎時變了臉色。片刻之后，白驟搖搖晃晃闖進(jìn)軍隊的攻擊范圍，手上還提著一壺酒。
　　“全部退下?！?br />　　“將軍！”
　　“收隊！退下！”
　　他臉色恐怖得嚇人，周圍將士面面相覷只得齊齊后退，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他和白驟二人。
　　遠(yuǎn)山如黛，晨霧溶溶，她身后似有煙霧輕攏，眉眼氤氳在酒香中，步伐有些踉蹌。
　　他死死瞪著她，嗓音憤怒得顫抖：“我怎么也想不到，接下這個委托的會是你。白驟，為了他你還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她偏著頭，斜挑著唇角，是漫不經(jīng)心地笑：“什么也不是，你是我此次的目標(biāo)?！?br />　　他聽見這樣傷人的話，竟然笑出聲，握緊手中長槍，緩步走近她，每進(jìn)一步，能感覺到他凜冽殺氣刺穿她的皮膚。
　　“都說殺手無心，曾經(jīng)我不信，如今不得不信。白驟，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是不是？”
　　她微笑地看著他，好像風(fēng)中冷冽盛開的鳳凰花，竟是突兀收了殺氣：“那便動手吧，燕君北，殺了我，為你父親報仇?！?br />　　長槍抵住她心口，他咬緊了牙，卻沒有再進(jìn)一寸：“當(dāng)年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其他殺手。你接下委托，是為了保住我，保住你自己。這些你明明可以解釋給我聽，卻從來不說，讓我誤會你這么多年。白驟，你什么時候才能在乎我一點(diǎn)，哪怕是一點(diǎn)?！?br />　　手掌用力，長槍終于刺穿她的胸口，卻故意歪了一寸避開要害，她噴出一口血踉蹌著要倒下，被他攬入懷里。
　　他撫上她的后頸，低低的嗓音響在她耳邊：“我定會踏平九冥堂，將蕭何斬于刀下，斷了你這一生牽掛?！?br />　　她暈在他懷中，被他命人關(guān)進(jìn)了監(jiān)牢。而他整頓鐵騎，馬踏九冥。
　　白驟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站了個小將，目光悲戚地看著她。小將是燕君北的親衛(wèi)，他打開牢門放她走。
　　“將軍說過，只要?dú)⒘司炮ぶ?，這場仗就算打贏了?？蛇@么多天，將軍還沒有回來，我知道你是九冥堂的人，希望你能把將軍帶回來?！?br />　　腰間酒囊已滿，是他擔(dān)心她在牢里喝不到酒親手裝滿的。她拍了拍親衛(wèi)的肩，眉眼堅決：“哪怕我死，也一定讓他平安歸來?！?br />　　她趕過去的時候，九冥堂已被攻破，可燕君北和蕭何不知所蹤。她尋著蹤跡找過去，在鳳凰亭找到了他。
　　他躺在鳳凰花下，嫣紅花瓣落在他玄色鎧甲上，遮住了斑駁血跡?？匆娝龝r唇角微微挑起，氣息微弱難尋。
　　她艱難走近，用手去撫摸他冰涼的臉，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我已經(jīng)殺了他，白驟，你終于自由了。”
　　“你這個笨蛋?！彼揪o眉惡狠狠地罵他，可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下來，滴在他的眼角，像是他不舍離她而去。
　　他卻笑得越發(fā)開心，用盡全部力氣動了動嘴唇，說出一句什么話來。她貼著他唇角，全身都在發(fā)抖。
　　“燕君北，你說什么，我沒聽見，你醒過來，再說一次?！?br />　　可是再也沒有人回答她。
　　尾聲
　　她將琉璃茶盞拿過來，興致勃勃地問流笙：“起先我看你這茶盞里的水是赤紅，怎么一段故事講完變得如此清澈了？”
　　流笙笑答：“因?yàn)槟憧谥心嵌巫罴兇庹鎿吹母星椋瑴烨辶怂疁啙?。”她手指輕點(diǎn)水面，問她：“你想知道什么？”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其實(shí)就是想問問，那時候，他到底說了什么?！?br />　　水面蕩漾，畫面緩緩浮現(xiàn)，男子死前的模樣再次浮現(xiàn)，他拼著必死之心將長槍刺進(jìn)蕭何心口，終于兩敗俱傷，可他撐著血流不止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了鳳凰亭，臨死也想死在她喜歡的地方。她看似滿不在意，眼底卻滿滿都是悲戚，緊緊捏著酒囊，聽見很久未曾聽見的聲音。
　　“你終于在乎我一次了，我好開心?！?br />　　那么久以來故作的堅強(qiáng)和不在乎終于在此時崩潰，她能感覺心臟被一寸寸敲碎，痛到了極致。她朝流笙說了句謝謝，踉蹌著飛奔出門，連酒囊都沒有拿。
　　流笙看著消失在竹林間的女子，輕嘆了一聲，看向還有畫面浮現(xiàn)的茶盞。
　　是她年幼之時，瘟疫襲遍了村莊，她并沒有染病，卻和那些病患關(guān)在一起，周圍的人逐漸死去，她緊緊抱著膝蓋蹲在角落，也快要被餓暈過去。
　　后來縣令下令燒掉這個村莊，她拖著小小的身子爬出去，隔著窗戶喊救命?？蓻]有人理她，他們抱著木柴將窗戶遮住，將她最后的希望掩蓋。
　　然后她聽見清脆的嗓音：“里面還有個小女孩活著，我聽見她喊救命了?！?br />　　她已經(jīng)快失去意識，趴在地上聽著那個聲音和縣令爭執(zhí)，最終縣令派人進(jìn)來將她救了出去。她快要昏過去，卻執(zhí)著地睜開眼想看看是誰救了她，卻只看見一個藍(lán)色鏤空玉佩，雕刻著一只獨(dú)特的雪狼。
　　后來她跟著乞丐討飯，某一天玄衣男子闖進(jìn)來，她一眼就認(rèn)出那個玉佩，認(rèn)出了他。少年說他被家族趕了出來，以后要開始流浪。
　　她握著他的手，保證：“我會陪著你一起流浪?！?br />　　后來玉佩在一次廝殺中摔碎了，她再也沒見蕭何戴過。一直以來，她以為是蕭何救了她，她付出一切心意全部為他，卻在之后的歲月里被他的無情傷得體無完膚，心意也被消耗殆盡。直到燕君北的出現(xiàn)，她愛上這個善良的男孩，可她配不上他。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去，或許十年后，或許明天，而燕君北有最好的未來，她怎么敢打擾他。
　　可茶盞中的畫面，將更殘忍的真相一點(diǎn)點(diǎn)揭示。
　　燕放的大將軍之位是世襲他的父親，而燕放是燕家庶子，大將軍的爵位本不該被他得到，是他刺殺了自己的兄長，燕家的嫡子。
　　當(dāng)時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燕放，可蕭何的母親為他做了偽證，證明他當(dāng)夜在青樓并沒有離開。
　　拿捏著燕放這個把柄的女子生下了蕭何，住進(jìn)了燕家，隨著蕭何日漸長大，她也漸漸不再滿足妾侍地位。燕放可以殺掉嫡子，她也可以殺掉正妻生下的燕君北。
　　這件事終于被燕放發(fā)現(xiàn)，他厭惡這個貪心毒辣的女人，用毒酒殺了她，甚至連蕭何這個他并不喜歡的兒子都不打算放過。
　　蕭何得到消息逃了出去，臨走前為了保險起見，偷了燕君北象征身份的雪狼玉佩，成功逃出城，直到遇到了白驟。
　　他十分樂意利用她的報恩之心，憑著足夠的智慧和手段蕭何進(jìn)入九冥堂，獲得前冥主的青睞，坐上了冥主之位，開始了對燕放的報復(fù)。
　　而白驟不知道這些，她錯付了全部心意。
　　流笙將茶盞收起來，似在感嘆。
　　“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