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旅行書
　　12月11日（星期五）晴
　　大理——巍山——騰沖
　　昨天中午在昆明機場接上老趙和“臨嫂”，在讀書鋪服務(wù)區(qū)第一次開會，我不得不改變原定的行程計劃。
　　35公歲的老趙按照約定，從曲靖的馬龍縣趕來，身邊多了個來自陸良的“臨嫂”，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騰沖和瑞麗，從她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國語里，我大體能聽明白她想到騰沖沸騰的熱海溫泉煮倆雞蛋，還有就是想到瑞麗的國境線上近距離看看緬甸。我聽得出老趙其實也是此意，他倆可以說是標(biāo)準(zhǔn)的游客。
　　我和老趙相識二十余年，從廣東的海陵島到海南島，我和他擁有太多的共同故事；這些故事如同夕陽溫暖著彼此心靈。我不能因為素不相識的“臨嫂”出現(xiàn)而責(zé)怪老趙打亂了我的原定計劃。
　　我們的獅跑SUV一上高速，老趙這個老憤青就開始一路上讓我聽他苦大仇深般的詩歌朗誦，其中感動我的有我當(dāng)年寫在閘坡的詩稿。
　　老趙自豪地告訴我，他參加開封詩歌朗誦會居然得了個第七名，他說前六名都是教授級的教育工作者。我除了高度肯定老趙的朗誦積極性，實在找不到就朗誦本身可以贊美的措辭。反正老趙開心我得跟著開心，對一個35公歲的年輕老者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甚至不能問他曾經(jīng)信馬由韁的暴走行者，怎么會突然成了循規(guī)蹈矩的游客。
　　都是因為“臨嫂”的出現(xiàn)？
　　當(dāng)然，這個問題絕對不可以深究。
　　我對小君說，我們的行程可以先遠(yuǎn)后近，可以先滿足老趙和“臨嫂”的想法，暫時放棄深入橫斷山脈的計劃，一路走G56號高速，先到騰沖和瑞麗。
　　于是在讀書鋪短暫休息后，大家都為我的英明決定而一致附和。當(dāng)然也同意了我在踏上杭瑞高速之前先到巍山的提議，他們明白對我作出行程改變需要有所補償。
　　早上七點半，在下關(guān)的迎賓客棧邊吃餌絲。
　　然后動車啟程往南詔古都巍山而行。下關(guān)到巍山古城五十公里，爬坡落坡，車行快捷。
　　也就個把鐘頭，已把車停在了南詔文化廣場邊的街道上。
　　這座近千年的古城，依然是四方街為中心的格局，城樓猶在，巍峨高聳，藍(lán)天白云，悠悠風(fēng)動旌旗。
　　我們逛古建筑保存較為完好的北街，也就300米左右。
　　街道兩側(cè)客棧茶肆、陶罐竹器、衣帽首飾、古玩舊書、當(dāng)?shù)靥禺a(chǎn)、民居果蔬，商店擁擠而游人稀少，它讓我想起十余年前束河古鎮(zhèn)的情景，因冷清而顯慵懶，因寂寥指向心靜。
　　中午的陽光照著瓦楞上枯黃的草，舊時的門窗落滿灰塵。
　　而土墻仄巷，似乎有馬蹄遠(yuǎn)去的聲響。
　　置身于此，時光倒流，恍惚過去的歲月不曾離去。
　　與街道中段一劉姓客棧老板閑聊，得悉“巍山人家”的宅主人為古城活化石級人物，于是，惴惴不安地去拜訪，進院門，見粉墻飛檐，庭院深邃，古趣盎然，但掃地阿姨說宅主人不在，你們要看房子，請先交10塊錢。
　　悻悻然，連聲說下次再來。
　　但總不能空手離開此城，于是看一家家的店鋪，淘馬燈一盞，儺戲面具三只，銅勺一把，土陶茶具一套。
　　小君在街角尋吃“驢打滾”二塊錢五只。
　　中餐在彝族夫妻開的食肆要了五菜一湯，老趙喝“咯噔”酒。
　　其實是土燒，老趙說好喝。只要是度數(shù)高的酒，老趙一般都會說好喝。我不敢喝酒，到處找茶，居然買到了45元稱兩斤的無量山綠茶。
　　從巍山古城去南澗，其實只有30公里，要比到下關(guān)更近，記得去年到南澗無量山看櫻花，路經(jīng)彌渡想先拐巍山夜宿，終因彈石路難行而放棄，我與客棧的劉姓老板說起那條路，他告訴我其實那條路不難行，主要是你們路況不熟。
　　這幾年行路，我似乎越來越膽小。
　　其實是為小君計，方向盤在她手上，我不能讓她開著車冒險。
　　我突然從老趙身上聯(lián)想到自己，于是便釋然了。
　　在彝族夫妻飯店里，老趙起勁地和倆年輕驢友聊天，那倆一個是廣州的，另一個是陜西華陰縣的。前者小伙子說已在路上走了半年，他是騎摩托車到拉薩，然后從滇藏線一路下來到巍山的，他身邊的華陰姑娘不怎么說話，只是笑著聽老趙神侃。我不好意思問小伙子和那姑娘是怎么在路上認(rèn)識結(jié)伴的，正如我不好意思問老趙的身邊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臨嫂”一樣。
　　行路須有伴，即便是堅持孤獨的行者，在內(nèi)心深處，其實也希望著邂逅，因此在滇西的旅行線上，“青年旅舍”成為了驢友們渴望浪漫的神圣之地，行路的艱險常常因看似無意，其實有心的邂逅而變得美好起來。
　　我們在下午一點半離開古城巍山，回頭路從下關(guān)上杭瑞高速。
　　百余里深長峽谷，山勢磅礴，溪流湍急。
　　過云龍后，車行群山之巔，橫斷山脈氣象崢嶸。
　　三百余公里，大山連綿不斷，氣溫逐漸升高。
　　就行使高速公路而言，這段漫長的山路帶給人對山的雄渾險峻的感覺，是在別處難以體驗的，所謂峽谷深幽，群巒疊翠，天地蒼茫，白云悠然，道路迴迂，落差千米，車在路上，好似被風(fēng)刮著的一片秋葉。
　　夕陽照在高黎貢山，我能感覺怒江在千仞山崖下的咆哮。
　　傈僳族，白族，彝族，怒族的村寨，撒落在山的皺褶里，或突兀在向陽的坡面。它們和巨大高聳的大山依伏著，把人類生殖繁衍變得苦難堅韌，孤獨執(zhí)著。那些泥坯石瓦的屋子，仿佛就是大山生出來的，讓生命變得沉默而有力量。
　　至潞江壩，出高速口，暮色已近。
　　我曾查地圖，知道此去騰沖百余里可沿怒江而行，但這條路的路況如何不得而知，問人得悉有新路可走，就是已建的保騰高速。于是從潞江壩重新上高速，但行至龍江被引導(dǎo)到老路，是因為龍江大橋還不能通車。來回在山路折騰，繞過龍江再續(xù)上高速，到騰沖縣城已是千家燈火。
　　晚上八點半，入住熱海路的文盛賓館。
　　騰沖的夜間氣溫低于10攝氏度，飯店外有人烤火。
　　按照原計劃，今天應(yīng)該是到云龍縣的諾鄧古村。然后往橫斷山腹地蘭坪，去看白茫雪山。
　　老趙和“臨嫂”徹底打亂了我的行路設(shè)想，但一切又似乎順理成章。
　　12月12日（星期六）晴
　　熱海溫泉——國殤公墓——和順古鎮(zhèn)
　　關(guān)于騰沖，從旅游的角度看其吸引人的是豐富的地?zé)豳Y源。即遍地溫泉。億萬年前的地殼運動使青藏大陸板塊和云南滇西大陸板塊發(fā)生劇烈沖撞，火山爆發(fā)，巖漿泄流，煙塵蔽天遮日。熾熱的地殼運動隆起高原，看似靜止的大山大川，其底部的巖漿依然奔突，地底的暗河時不時被灼熱之猛獸逼出于山體裂縫，于是地?zé)嶂畾鈴浡?，溫泉不喚而出?br />　　對于地?zé)嶂g歇性的爆炸升騰，過去不諳地理科學(xué)的騰越夷族把它稱為“山哼”，實在是形象得很。他們認(rèn)為這山神的呻吟是需要崇敬和膜拜的，因此有溫泉的山谷便顯得神秘。
　　騰沖的熱海溫泉離城亦就十余公里。
　　景區(qū)最吸引游客的溫泉池稱為“大滾鍋”，出水量大且水溫能達90度。游客花10塊錢，買兩串用草繩串裹的雞蛋，用手提溜立于池邊，然后人人作前弓狀，提草繩串裹的雞蛋置于池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蛋殼漸變熟色。約二十分鐘，蛋熟，便可食之。
　　但剝殼時，鼻聞有明顯的硫磺味。
　　“臨嫂”到熱海溫泉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地攤提了兩串雞蛋，然后迫不及待地問人家，上哪個池中可以快煮，當(dāng)我和小君從充塞硫磺味的峽谷爬到“大滾鍋”，“臨嫂”已經(jīng)把她的雞蛋煮了又煮，她對我說：你吃一個試試。不能拂其美意，取一只雞蛋剝殼，居然蛋黃流汁，根本沒有煮熟?！芭R嫂”覺得不好意思，提了雞蛋又去池邊弓身勞動，這時間對她來說最要緊的事莫過于把雞蛋煮熟，以此證明她到騰沖旅游從心理上獲得收獲。老趙對此事似乎不特別熱心，老趙只想找一個不被景區(qū)管理者發(fā)現(xiàn)的角落抽煙。熱海溫泉景區(qū)大范圍禁煙，露天的公共場地也在禁忌之列。
　　“臨嫂”終于煮熟雞蛋，而老趙亦將煙癮終于過足。
　　看時間已是中午12點，我說找個地方填肚子去。
　　于是取車，出熱海溫泉景區(qū)前去覓食。
　　我們是上午八點半離開下榻的文盛賓館，早上吃的是豆?jié){油條。文登賓館的院內(nèi)停車場，昨夜放進來一輛轎車，緊咬我們的獅跑，弄得小君進退不得，移車叫人折騰到快十點才驅(qū)車上路。因此，耽在溫泉景區(qū)的時間，我決定不能超過兩個小時。
　　我昨夜跟老趙商定，今天的主要行程節(jié)點是去國殤公墓祭拜為國捐軀的國軍十萬英魂，老趙與我有著共同的情結(jié)，他說舉雙手贊成。但我知道，無論如何得讓“臨嫂”到“大滾鍋”煮回雞蛋，因為對于一個鄉(xiāng)村婦女來說，國殤的概念是不能和煮雞蛋相提并論的。前者她不懂也不需要懂，而后者的重要性直接關(guān)系到她的旅游成果。
　　出景區(qū)后路邊有不少農(nóng)家飯店，見一寫有“村長家”的招牌，開車進去，見有屋外餐桌，陽光照著，小風(fēng)吹著，且毗連果蔬之園，小君說她喜歡這地方吃飯，有野餐之趣。
　　點了豆豉排骨，豆腐燒魚，蔥油煸土豆，清炒水芹。
　　“臨嫂”興高采烈地將溫泉雞蛋交付廚房，我們不知道她會弄出來個什么菜。
　　一頓飯吃下來，重新驅(qū)車上路，那煮熟的雞蛋卻被忘了一干二凈?！芭R嫂”說便宜那“村長”了，那可是她費力煮熟的雞蛋喲！
　　熱海溫泉，“臨嫂”和雞蛋，我想會留給這次行程有趣的記憶，并會隨時從我記憶中散發(fā)出騰沖的硫磺味。“極地邊城”騰沖，從近代史的某個時間來觀察，亦如一只雞蛋，容易被外力侵入而擠碎，只有經(jīng)過戰(zhàn)火淬煉，才能孵化出堅強和勇敢。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40萬日本陸軍在其海空軍配合下，迅速席卷香港，荷屬東印度群島，菲律賓，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等地，接著，日軍分三路大規(guī)模進攻緬甸。
　　作為滇緬公路橋頭堡的騰沖，顯示了其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1942年2月，國民政府組織四十萬遠(yuǎn)征軍入緬，協(xié)同英軍作戰(zhàn)，盡管在同古，仁安羌等地取得重大勝利，卻最終因英軍背棄盟約和倉皇退卻，以及指揮混亂而悲壯失利。
　　日寇長驅(qū)直入怒江以西，騰沖城在1942年5月2日淪陷。
　　有關(guān)中國遠(yuǎn)征軍的故事，自上世紀(jì)九十年代起，成為小說和影視劇的題材。大量被解密的檔案，成為了創(chuàng)作素材，并從中反映出國民黨軍隊抗戰(zhàn)的正面形象。
　　至1944年5月，中國滇西遠(yuǎn)征軍分路同時大舉強渡怒江。日軍垂死頑抗，戰(zhàn)斗日趨慘烈，松山一戰(zhàn)，遠(yuǎn)征軍已犧牲67000名戰(zhàn)士，殲敵1200人，傷亡之對比達到1:6的懸殊比例。松山戰(zhàn)役的最后勝利，是遠(yuǎn)征軍用累累白骨壘起來的。國有殤，士赴死，山河盟，血水流，正是這種慷慨赴死的決心，昭示了人類正義的堅強和不可侮辱之光。
　　騰沖城光復(fù)，時間停留在1944年9月14日上午10時。
　　守敵日軍2600人全部被殲。
　　攻克騰沖城歷時近一個月，戰(zhàn)況之慘烈，日月無光，天地失色。當(dāng)年的《大公報》有戰(zhàn)地記者現(xiàn)場報告：“騰沖不僅找不到幾片好瓦，連青的樹葉也一片無存?！彼吹降尿v沖城只有尸體和瓦礫，每一寸土地都是浴血搏斗而得來。
　　“焦土抗戰(zhàn)”，騰沖可歌可泣！
　　國殤公墓就在騰沖城邊的小團坡，是為揭露日寇滔天罪行，紀(jì)念滇西抗戰(zhàn)，緬懷先烈于1944年年底而建，國殤墓園占地80畝，石鋪甬道，松柏肅穆，盡頭為忠烈祠，迎面懸孫中山遺像和蔣中正題的“碧血千秋”刻石。祠內(nèi)置滇西抗日陣亡將士名錄碑石，題名達9186人。祠后小團坡為烈士墓群，埋烈士骨灰3168個，坡頂筑遠(yuǎn)征軍第二十集團軍光復(fù)騰沖陣亡將士紀(jì)念塔。
　　而最為震撼的是墓園左側(cè)新建的烈士名錄長墻，其上鐫刻了為滇西抗戰(zhàn)犧牲的烈士姓名達10萬名以上。
　　夕照長墻，氣氛凝重，山風(fēng)起兮，英魂長嘯。
　　我把手中的黃菊輕輕安放在長墻之下，似乎覺著那數(shù)不過來的年輕生命排山倒海地在眼前沖鋒吶喊。老趙亦變得默然起來，他在長墻盡頭只身肅立，點燃的香煙裊繞指尖。
　　三十年前，我在西寧的紅軍西路軍陵園，也曾獨自攜花圈，于蒼茫漠風(fēng)間奠祭犧牲者。歷史的孰是孰非，是需要時間來證實的，國共兩黨在民族國家的存亡關(guān)頭所作出的決然選擇，都值得后人低下頭并且記住。
　　巍然連綿的高黎貢山，猶如騰沖脊梁，讓人敬仰。
　　離國殤園徑往和順古鎮(zhèn)，天色將晚。
　　人住川人租房開設(shè)的“清風(fēng)小筑”。
　　12月13日（星期天）晴
　　和順——騰沖——芒市——瑞麗
　　到和順古鎮(zhèn)值得一看的于我是它的圖書館及艾思奇故居。
　　鄉(xiāng)順河在村鎮(zhèn)前靜靜流淌，野外的稻田和荷花池在這個季節(jié)里已經(jīng)蕭瑟。這不是看生態(tài)風(fēng)景的季節(jié)，若想滿眼翠綠，最好是六月來。當(dāng)然，稻熟世界的滿畈金黃，也值得游人前來感嘆已經(jīng)難得的村野風(fēng)光。
　　然而，要真正感知這個邊陲小鎮(zhèn)，需要靜窩下來。
　　當(dāng)時間淹沒桃紅柳綠去者和來者，只有凝固的建筑在說話。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耽在這里，只能選擇去看被譽為“中國鄉(xiāng)村第一圖書館”的和順圖書館。
　　就整體建筑而言，始建于1928年的和順圖書館應(yīng)該是目前和順鎮(zhèn)保存修葺最完善的建筑，它的長窗邊廊飛檐翹角，顯得居高臨下，器宇軒昂。它似乎是和順的文化身影，孤獨地透露著這塊鄉(xiāng)村土地綿綿不絕的精神氣息，作為以鄉(xiāng)賢僑胞集資而建，并近百年來對村民完全免費開放的公益性圖書館，在中國大概絕無僅有。
　　和順圖書館目前藏書已逾10萬冊。
　　其全部藏書及珍貴善本，都由民眾相捐并相閱。
　　這種歷久彌新的鄉(xiāng)民自覺舉措，使其超越了一般圖書館的功能。知識的匯集和擴散，在一雙雙手中傳遞，使讀書成為鄉(xiāng)民的一種生活方式。由此熏陶出一個文化村落。它完全不同于舊時中國建立在氏族宗祠之上的耕讀傳家，自囿式的書籍收藏，它也不同于明清以來在官宦之間盛行的私家圖書館，那種以藏為主，不予借閱的方式，譬如范欽的“天一閣”。
　　由我國著名數(shù)學(xué)家，曾任云南大學(xué)校長熊慶來所題的“民智之源”石刻，一進圖書館大門便使人醒目悟神。
　　而在游客絡(luò)繹不絕進來參觀時，圖書館的借書還書依然正常進行。一切都是輕聲輕語，該說的話都在書中，何必大聲喧嘩呢。游客們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或者是被圖書館本身的環(huán)境氛圍所感染，都把腳步和說話放輕下來。
　　館內(nèi)有一年輕人賣書，書名叫《游和順》，作者王達三。
　　年輕人說王達三是他公司老板，王達三曾在和順耽了七年，王達三是最早發(fā)現(xiàn)和順的游客。
　　借一位作者七年時光，能讓我信手翻閱和順，何嘗不買。
　　于是掏錢，要了圖書館印戳，年輕人便和我熱絡(luò)起來。
　　他說，1944年騰沖戰(zhàn)役，日本兵曾開一輛滿載汽油的卡車，要趕在破城之際燒毀和順鎮(zhèn)，后被遠(yuǎn)征軍攻城部隊發(fā)現(xiàn)，向卡車連發(fā)炸彈，嚇得日本兵掉頭就跑，和順因此逃過戰(zhàn)火劫難。我給他分析，這很可能只是個故事。因為和順鎮(zhèn)不是戰(zhàn)略要地，再者，日本兵若要燒毀和順不至于傻到要緊關(guān)頭弄一車汽油來而沒有其他部門協(xié)同。這故事更為靠不住的是，彼時和順是遠(yuǎn)征軍第二十集團軍司令部所在地，也就是說在遠(yuǎn)征軍攻城之前，和順早已成戒備森嚴(yán)的遠(yuǎn)征軍指揮中心。
　　當(dāng)然，這故事由村民口傳，編在小說和影視劇中，估計能演繹精彩。
　　我的參觀買書，變成了和年輕售書者對和順故事的探討。
　　想來有趣，但我實在沒有時間繼續(xù)，只得和圖書館匆匆告別。
　　在鎮(zhèn)外路邊一家叫“李老頭”的農(nóng)家餐館，四人簡單吃了點飯。
　　查地圖，去瑞麗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走高速，另一條則是走省道經(jīng)梁河、盈江、隴川到瑞麗，考慮到老趙和“臨嫂”在瑞麗只能耽一晚，為爭取時間早點趕到瑞麗，決定走保騰高速再轉(zhuǎn)G56高速，這一段二百來公里的路，GPS的語音提醒需時3個小時15分鐘，因為我們?nèi)匀灰@過龍江大橋未接攏的約20公里老路，以及芒市一段未接攏的老路。
　　一路西行，陽光刺眼，為解小君開車疲乏，老趙在后座又開始起勁表演他的朗誦，從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到文革時期的數(shù)來寶《南京路上好八連》，其激情嘎登的聲音，讓我仿佛回到了粵西海陵島的一些日子。
　　我說，老趙你那些節(jié)目，我至少聽了七遍。
　　老趙說時不同意義不同也！
　　一個真正的老憤青，始終活在他的詩歌世界里。
　　“臨嫂”不插話，“臨嫂”的滿臉皺褶突然舒展了。
　　她的眼神流露著對老趙的無比傾羨。
　　我們在老趙的朗誦中，一路過龍陵、芒市、遮放、畹町——這些當(dāng)年遠(yuǎn)征軍艱難突破的地方。
　　樹木漸漸高大起來，芭蕉和鳳尾竹的出現(xiàn)，告訴我們那座孔雀開屏的城市已在眼前。
　　在太陽還沒落入西邊群山時，獅跑車終于抵達瑞麗。
　　入住人民路的大石頭酒店。
　　“臨嫂”迫不及待要去看邊境外的緬甸，盡管她不言明，但從她咕咕嘟嘟的陸良話中，老趙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小君重新發(fā)動車子，往姐告疾行，至瑞麗江橋，天已黑了下來，老趙遙指橋那邊的姐告貿(mào)易區(qū)說，那邊就是緬甸了。
　　“臨嫂”很激動，“臨嫂”說緬甸比中國熱鬧。
　　老趙回答，明天就帶你過橋出國。
　　我拉住老趙耳語，你怎么能這樣騙“臨嫂”。
　　老趙一臉無奈，老趙說對“臨嫂”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一路上“臨嫂”一直說她的二兒子在保山打工，是做水電站的。她不斷和兒子通話，說要到保山見面，后來終于弄明白“臨嫂”兒子打工的城市是文山不是保山，“臨嫂”很不解，怎么會不是那個山呢？她的糊涂發(fā)自感情，她不尷尬，倒是把我和小君弄得很尷尬，好像是我們故意開錯了車，不讓她和兒子見面。因此，我體諒了老趙對“臨嫂”感情的糊涂處理。
　　但我得想辦法讓“臨嫂”看到真實的緬甸。
　　找瑞麗大道上的勐卯宴，聞?wù)f那里所有服務(wù)員都來自緬甸，其建筑就像皇宮的后花園，是一家獨具東南亞風(fēng)情的民族餐廳，我此意的另一個目的，是想對老趙作分別宴請，因為明天中午老趙和“臨嫂”必須坐長途車趕回昆明去。
　　勐卯宴確實有異國風(fēng)情，服務(wù)員全部來自緬甸。
　　“臨嫂”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什么都新鮮。
　　坐臨水閣樓，點傣家菜肴，蒸了一條緬甸黑魚。
　　酒喝到一半，“臨嫂”左顧右盼著說緬甸比中國漂亮。她唯一感到遺憾的是緬甸菜沒她家鄉(xiāng)陸良縣的菜好吃。她讓小君給她拍照，叮囑用手機微信發(fā)給她兒子。
　　她努力著要把此行變成其一生傳奇。
　　這樣的傳奇是她陸良鄉(xiāng)村故事最不可思議的續(xù)篇。
　　這兩天來，她真切地用溫泉煮熟了雞蛋，并且那么快捷地出了回國，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回夢，她嗔怪地反復(fù)問老趙，“李姐在的時候，你怎么從來不理我？”
　　兩個加起來年齡超過120歲的人，看上去很幸福。
　　我也因此覺得幸福。
　　幸福是什么呢？也許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臨嫂”一直對小君說，回去要給我們?nèi)胰诿咳俗鲆浑p鞋，她不會說感謝的話，她要將感謝一針一線地納入鞋底。
　　夜已深沉，瑞麗醒著。
　　12月14日（星期一）上午霧，中午起晴
　　瑞麗
　　我們開車送老趙和“臨嫂”去長途客車站買票。
　　已是上午10點多，霧氣將瑞麗城變得有點混沌。
　　長途客站隨著城市擴展，遷移到了靠近G56高速入口的附近，問了不少人才找到，瑞麗到昆明的車子每天四班，行程700余公里，卻要開14個小時，售票員說高速限速且車子在下半夜須進服務(wù)區(qū)休息，因此坐車時間長了。
　　老趙匆匆買了中午12點的車票。
　　老趙說能不能去姐告看一下國門，還有蕩著秋千就蕩出國境的那個傣寨，我說只剩一個半小時，去看國門興許來得及，但蕩秋千出邊境恐怕不可能。
　　從長途站到姐告來回26公里，掐指算來，到國門一游大概有40分鐘時間。趕忙驅(qū)車，我得滿足老趙昨夜裝糊涂后的愿望。
　　隨一長溜油罐車進入姐告。
　　國門莊嚴(yán)，邊貿(mào)區(qū)的市面冷清。
　　“臨嫂”終于弄明白昨夜沒有出國，但她看到巍峨的國門，似乎心滿意足。她第一次用錢，見著一抱小孩的緬女，笑著把一塊硬幣塞進小女孩手中的罐中。“臨嫂”要求小君給她照張合影，她說那緬甸的小女孩太可憐太可愛了。她說大冬天這小女孩還光著腳哩。
　　老趙也心滿意足，老趙在國門旁邊的免稅商店花60元人民幣買了一條罐裝紅雙喜香煙。
　　開車回程，我們終于在長途客站送別了老趙和“臨嫂”。
　　我突然覺得剩下的旅途似乎空缺了什么。
　　和小君計劃今天剩余時間去什么地方。瑞麗城里除了賭石，找不出另外可玩去處。玉石翡翠讓瑞麗名聲在外，買玉和賭石成了外地游客到瑞麗樂此不疲的活動。但我們不想浪費掉午后瑞麗的大好時光。更何況玉石買賣的水太深，一不小心就容易掉進去。我亦買過玉，但我鑒定一塊玉佩或手鐲的真假得首先弄清楚賣家的誠實，這需要交流暗察的時間，直覺容易受騙。玉者，純也！這跟一塊玉的種，水頭，雕工等本身有關(guān)，更與商家的心地有關(guān)，品性與誠信是“純”的底蘊所在，所謂玉緣，其實就是人緣。
　　小君有點弄不明白這其中的玄妙關(guān)系。
　　她只想知道有關(guān)玉石鑒定技術(shù)層面的訣竅。
　　我說高科技時代，造假如真的東西，有時候連專家都會走眼，尤其如我一知半解者，更容易上當(dāng)受騙，最好的辦法是不看不問不羨不買，遠(yuǎn)遠(yuǎn)離開這瑞石麗彩之城。
　　說實在，瑞麗離我的想象相差太遠(yuǎn)。
　　我想象中的瑞麗是傣樓竹寮的孔雀開屏，是月光下婆娑的鳳尾竹，是穿著筒裙汲水的窈窕姑娘，是一個過著慢生活的地方。然而，當(dāng)下的瑞麗城就建筑而言，與內(nèi)地城市已無太大差別，現(xiàn)代化的造城熱潮深刻地影響著這座邊陲城市，高樓林立，汽車擁堵，人流熙熙攘攘，到處是玉石和木頭市場。在這座城市里，很難找到可以悠閑度時光的去處，那種我向往的自然生活已不復(fù)存在。
　　高大的油棕依然挺立于街道兩側(cè)，綠色藤蔓依然有嫣紅花朵，但這些熱帶植物，正在成為現(xiàn)代建筑的點綴抑或是裝飾。
　　我的思想已跟不上時代節(jié)奏，這大概是年齡予我的悲哀。
　　我置身其中，卻難以接受城市的改變。
　　開車逃離，前往畹町。
　　行17公里，終于見清澈的大盈江水，進入莫里山麓。
　　風(fēng)景為之一變，田野村舍呈現(xiàn)了綠色的熱情。
　　逆水流而上，峽谷幽深，熱帶雨林遮天蔽日，心里頓時清涼起來。坐在野芭蕉樹下，城市的塵擾一去不返。
　　我們花50元門票，去看峽谷盡頭的百米瀑布。
　　懸崖跌水，水霧彌漫猶如夢幻。
　　陽光從高大的樹葉間篩落，把林間空地弄得斑斑駁駁，苔蘚和地衣攀依著蒼石，鳥鳴的聲音時斷時續(xù)。
　　莫里山多高山榕，這是生長于滇西的珍貴樹種，樹齡都在百年以上，樹身壯碩，枝桿斜衍，巴掌大的樹葉遮起一方陰影。
　　野芭蕉亦是莫里山植物部落的稀罕者，其蕉葉窄長，色為墨綠。
　　大盈江和瑞麗江在莫里山峽谷交融，這懸崖而下的瀑布以其濺珠飛玉，為兩條江的初見，獻上了最為晶瑩的歌吟。
　　從落差和寬度來看，莫里瀑布與浙南雁蕩山的大龍湫相似，但因了原始熱帶雨林的映襯，它的身影更顯妖嬈，也更容易讓人思幽。
　　小君問：你在想什么？
　　我答：無所思而思，恐上帝發(fā)笑。
　　這樣的問題和答非所問，這些年來，總在我們的眼神之間，似乎在印證著什么。
　　這或許是性格的漸漸默契，是我們總想著逃離城市走在時間的路上。我時常羨慕自己，老了，卻和山水自然更近了——因為有一個懂你的人陪伴。
　　我們到山外的茶廠喝茶，聽氣質(zhì)甚佳的老板娘告訴我們，莫里山環(huán)抱的平壩，古代是傣族王國的都城之地，歷史上稱為麗川王國，她讓她的兒媳婦為我們泡一款新茶，名曰：麗川印象。
　　由山及水，由水及茶，談興漸濃。
　　她說莫里山生態(tài)原始，茶樹的生長環(huán)境好，沒有污染。
　　她說她們家以前只做毛茶，憑外地來的茶商收購挑選，價格由人家說了算，且利潤很低。當(dāng)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守著一山好茶葉，卻沒有當(dāng)?shù)氐钠放撇瑁瑹o顏為莫里茶人。
　　于是，從2006年起，她老公立志要做自己的茶，遍訪制茶高手，學(xué)習(xí)制茶工藝，艱難起步，摸索前行，漸漸打開市場，迄今已有數(shù)十款品種茶，包括了綠茶、紅茶和普洱生熟茶餅。
　　遇茶總讓我興奮，更何況有緣相識。
　　我和小君都癡茶，沒喝好便不想走。
　　我們喝了她家兩款紅茶和兩款普洱茶。老板娘非要我點評，弄得我誠惶誠恐。我說，我非茶人，只是個好喝茶之俗人，好茶若美女，姿色各異，性情不同，氣韻亦有差別，我是真心難以區(qū)分些微上的優(yōu)良，若非要我說，那好，你家的茶今年新款品種我各要一斤，望最低價格賣我也。
　　老板娘笑顏大開，說你這朋友我家交定了。
　　遞名片，知她老公姓名“吳鄭”，統(tǒng)治著莫里茶業(yè)。
　　起身離這傣王故國之地，匆匆趕往畹町。
　　因畹町口岸為當(dāng)年滇緬公路的交匯處，仍有遠(yuǎn)征軍踏過的一橋遺存，于是去拍照。
　　橋頭外側(cè)，有緬甸的村落房舍，一河相隔，兩個國家，聽說兩邊世代都有親戚，只要有邊民證，進出猶如同地，所謂中國與緬甸的波胞之情，須在歷史上尋根。
　　給兒子在橋畔商店買了串沉香木手串，小君亦挑了一串。
　　畹町街的泊來商品，似乎比瑞麗便宜且貨真。
　　本來想在畹町住宿過夜，看看天色還亮，掉轉(zhuǎn)車頭再回瑞麗，我對小君說去住姐告吧，那里有一家叫做“和盛”的賓館，網(wǎng)上口碑不錯，所有服務(wù)生都來自緬甸。
　　行車37公里，找到和盛賓館，感覺和網(wǎng)上說的一樣。
　　夜來在姐告市場瞎逛，一緬女追著我們要手機號碼，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明天給我們看翡翠，是直接從緬甸產(chǎn)地帶過來的。
　　好吧，明天讓我們用玉石翡翠和瑞麗說再見。
　　12月15日（星期二）上午有霧，下午晴
　　姐告——隴川——姐冒——盈江
　　陽光和煦，氣溫在23攝氏度，可著單衣。
　　剛吃完隴川縣城路邊一家叫做“旺滴滴”傣家飯店的手抓飯，竹編餐桌，食客圍坐，邊聊邊吃，其實可以看作是傣族的快餐，青豆煮成的米飯，盛于盤中間，四周配上鹵肉，雞絲和蔬菜，再加二片西瓜。特色是盤底用青翠的芭蕉葉襯底，再送上一小碗傣家自腌的咸菜湯，看著就來食欲。
　　這家路邊店另有酸悶牛肉和撒苤。
　　酸悶牛肉好理解，而撒苤不知為何食物。
　　正好有一食客要撒苤，原來亦可以看作是一味快餐，主料是米粉，加切片牛肉，然后用苦苤菜來作調(diào)料。
　　傣家嗜好酸辣，與食性及當(dāng)?shù)貪駸釟夂蛴嘘P(guān)。
　　手抓飯18元一份，吃的人較多。
　　我和小君上午起得晚，在晚夜住宿的和盛酒店用完早餐，已過了10點。車上有熟雞蛋和香蕉，備中午充饑。本來不打算吃中飯，但這家傣族手抓飯吸引了我，便在路邊打尖休息。
　　現(xiàn)在是下午的2點30分，飯店仍有零星食客。
　　離姐告時，查地圖得悉瑞麗城區(qū)走234省道可進隴川，距離為30公里。順道去拐了一下隴川縣的章鳳口岸，穿過大片甘蔗地，見口岸國門和邊檢站大樓，但邊貿(mào)冷清，鮮見車輛進出。
　　以上記敘是在“旺滴滴”傣家飯店的餐桌上寫的。
　　我現(xiàn)在坐在盈江縣城寶玉賓館707房內(nèi)，寫字臺有新式美孚燈照著，樓外的縣城已沉寂。
　　我們在下午2點離開隴川走233省道，柏油路面，一路平直。
　　中間走走停停，閑坐路邊樹下時，把自己亦弄成了風(fēng)景的一部分。
　　處于怒江以西的盈江及梁河兩縣，都只有省道可走，因其鄉(xiāng)野未被高速公路切割，自然面貌得以完整呈現(xiàn)。盈江縣因大盈江而得名，大盈江的源頭可追溯至緬甸境內(nèi)即高黎貢山的西面，它的上流是檳榔江。檳榔江兩百余公里一路南流，經(jīng)支那，盞西，芒章，魯諾寨，杏坎這些鄉(xiāng)鎮(zhèn)村寨，與蓮花山的溪流匯合后，遂為大盈江。
　　這是一條仍然具有村姑般純樸的河流。
　　不事梳妝，沒有喧嘩——她蜿蜒川流的樣子，讓旅人總想去親近。
　　河流兩岸連綿不斷的甘蔗林，讓大地生出甜味。
　　制糖業(yè)無疑是盈江縣的支柱工業(yè)，傣族與景頗族的蔗民基本上都以種植甘蔗為生。因了得天獨厚的土地氣候，盈江縣的蔗糖甜分口感都為人稱贊。
　　大片大片的甘蔗掀起綠海，車行猶如船航。
　　如果要近距離接觸大盈江，那得走芒允至太平鎮(zhèn)的鄉(xiāng)道。
　　但那條路因路況不熟，只好在行程計劃中放棄。
　　這一路走村過寨，綠色滿懷，我和小君都十分開心。
　　只是在九五山的大盈江觀景臺，我的心情卻被“格登”了一下。我懷疑自己被夷人所蠱，居然在景點攤頭商場一時間失去思想把持能力，隨一自稱重慶的中年男子購瑪卡而掏盡口袋之錢。
　　他的言辭和動作似乎有一種魔力，一時間你只想效仿，而忘卻所有購物問價計量的習(xí)慣性程序。
　　待我反應(yīng)過來，錢已付了，而那人卻不見了。
　　懊惱于我是竟會如此癡呆？百思不得其解。
　　失錢倒是小事，心情不好為旅途大忌。
　　小君一路安慰，而我仍悶悶不樂。
　　就這樣開車進盈江縣城，用各種故事來解脫自己。
　　給老趙電話，他說已到馬龍，一切平安。
　　給胡勇電話，他說是要我填出書計劃。
　　給雯雯電話，她說頒獎晚會的預(yù)算費用文明辦都已劃清。
　　給和順古鎮(zhèn)的李嬌艷電話，她說明天會訂妥三百年老房子客棧。
　　人事依然平安美好，由此解脫被蠱心結(jié)。
　　蠱與被蠱，是否也可以換位思考？
　　凡事都有因果，蠱蟲興許就在被蠱者心里。
　　這樣想想，也就原諒這世界存在的一切。
　　還是說說盈江吧，在古代，盈江被稱“象城”，是曾經(jīng)擁有一萬頭大象的地方，盈江居住有傣族、景頗族、傈僳族、德昂族、阿昌族等25個民族。盈江有“潑水節(jié)”、“目瑙縱歌”盛會、“闊時節(jié)”、“阿露窩羅節(jié)”等少數(shù)民族風(fēng)土人情的濃郁文化。
　　作為亞熱帶代表性植物景觀的“獨樹成林”，其實最值得一看的不在瑞麗，而在盈江銅壁關(guān)附近。盈江巨榕樹齡近千年，樹高40余米，樹冠覆蓋面積十二三畝。支柱根有168根，氣根多達300余根，被譽為“華夏榕樹王”。
　　盈江也是被稱為“蜀身毒道”的古西南絲綢之路出境口，是通往緬甸八莫或密支那的主要路線關(guān)節(jié)。
　　在盈江值得旅人前往的是凱邦亞湖和詩密娃底。
　　凱邦亞湖占地8平方公里，為高原湖泊，處于亞熱帶原始森林之中，有最原始的漁筏。詩密娃底是傈僳語，意為美麗的黃草壩，是冬天最好的觀景地。
　　因行程安排的時間關(guān)系，我們只能聽景而不能前去觀景。
　　晚餐上街，吃快餐倆人14元。
　　盛一飯，可配葷素菜，葷菜每樣2元，素菜每樣一元。
　　窮人的廉價食物，不加酸辣。小君說這是一路來吃得最飽的晚餐。我說，今天只能窮人一回。
　　12月16日（星期三）陰轉(zhuǎn)多云
　　盈江——梁河——和順
　　我得繼續(xù)說我感覺被下蠱的故事。
　　上午九點半在寶玉賓館吃了一碗稀飯一根油條，抹著嘴對小君說去盈江縣公安局。小君疑惑，問我去干啥？我說昨天的故事還需要一些情節(jié)或需要一個句號。
　　進公安局大門，找信訪辦，一黑臉警官讓我找刑警隊。
　　刑警隊趙姓警官聽我講昨天在大盈江觀景臺買瑪卡的遭遇。我說我被人導(dǎo)演了一把，那么自覺地當(dāng)了回演員。趙說去年9月份有一重慶老教師亦有此遭遇，和我的情況一樣，后來拿瑪卡粉去化驗了，貨品倒是真的，至于質(zhì)量如何，說不清，這其中肯定有詐，但下蠱者設(shè)計得太完美。如果他不承認(rèn)誘騙，你拿他毫無辦法。
　　辦法其實是有的，比如今天我再上山，裝傻充闊再去上回當(dāng)，在其中找出破綻，但需要公安配合我。
　　我看公安們都很忙，不見得會有人跟我上山。
　　我對趙說，我只是來給你講個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不麻煩你們，只是覺得經(jīng)政府批準(zhǔn)的市場里，發(fā)生這種事情，會讓游客憤懣，有損盈江的形象。
　　趙說，他一定向領(lǐng)導(dǎo)匯報。
　　于是告辭，感謝他的接待。
　　車行233省道，我們往梁河走。原計劃不在梁河停留，無意間將車開到了一古建筑群前，一看，居然是名噪滇西的“南甸宣撫司署”。這座建于清咸豐元年（1851年）的傣族土司衙門，占地一萬一千余平米，大三進院落；磚木結(jié)構(gòu)的建筑，至今保存完整。30元一張門票，院內(nèi)鮮見觀光客，工作人員或打盹或閑聊，顯得十分清寂。
　　大殿有匾額：南極冠冕，楹聯(lián)：官心原似水愿八方九橫莫作波瀾/執(zhí)法原本山凜五聽三章常深水惕。
　　其工整對仗無可挑剔，為飽學(xué)之士所作。
　　小君問我楹聯(lián)意思，我說有點如當(dāng)下反腐倡廉潔身為官的勸誡，有關(guān)“南甸宣撫司署”相關(guān)詳盡的歷史，游遍三殿四院，未見有介紹，我問工作人員，他們亦只知皮毛。
　　陽光在巨大照壁上閃爍，藤蔓無聲地爬上院墻。
　　偌大的建筑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
　　“哥的名字叫寂寞”——突然想到網(wǎng)絡(luò)潮語。
　　于是去尋茶，買梁河紅茶和梁河普洱茶。
　　這兩款茶純屬民間工藝，家庭作坊生產(chǎn)，只用白紙包裝，連生產(chǎn)廠家的落款都沒有，讓售貨員泡了杯散裝梁河紅，嘗后覺得不比莫里吳鄭家公司做得差。泡開來看茶底，屬大葉秋茶，口感與鳳慶的滇紅相似，但有山野味。
　　茶水刮腸，中午吃雞油炒飯。
　　與當(dāng)?shù)厝碎e聊，得悉梁河也有眾多溫泉，只是騰沖擋在了前頭，外地游客很少來泡，倒是騰沖人一俟節(jié)假日帶老攜小開車前來，因為經(jīng)濟合算，在梁河泡溫泉大池，水質(zhì)清冽，礦物質(zhì)豐富。溫度自然適中，只要每人10元，而在騰沖至少要百元以上。
　　“你們泡個澡再走不遲?！?br />　　“泡著澡估計不想離開梁河了?！?br />　　笑著，彼此謝過。
　　近騰沖城遇一段爛泥路，車行顛簸，且前有一輛屁股不斷冒黑煙的貨車擋道，弄得人心里煩躁，待駛出這一區(qū)域，夕陽已落在擋風(fēng)玻璃上。
　　柔和的田野樹木，在眼前呈現(xiàn)，又見和順。
　　有三天前的門票在手，對古鎮(zhèn)門衛(wèi)說住在鎮(zhèn)里，暢通無阻地將獅跑直接開進熟悉的停車場。
　　李嬌艷放下八個月大的孩子，熱情地帶我們?nèi)ニ吡ν扑]的古宅“花大門”客棧，李嬌艷說古鎮(zhèn)中心區(qū)域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復(fù)舊新建的，只有西側(cè)的民居仍為老樣子。
　　行漫長且狹窄石板路，見泥磚高墻，斑駁瓦楞，和順古鎮(zhèn)的舊時光漸行漸暖，“花大門”客棧坐落在半山腰，木結(jié)構(gòu)三層建筑，歲月留痕，古色古香。的確是和順民宅的榜樣。房主姓尹，世代居住，他說已年逾七十，這宅子有二百多年了。
　　現(xiàn)在，孩子們都已外出謀生，只留他倆老居住，客棧生意料理主要是其老伴的事。
　　那是個極其精干的老太太，喉嚨沙啞卻熱情健談。
　　見我們進門，便搬凳倒茶。
　　她接走老頭子話，說今天沒有客人，歡迎我們?nèi)胱　?br />　　她說一樓180元，二樓280元，三樓有大套房。
　　她說三樓最好，可喝茶觀景，你們晚上就在古董上睡覺。于是沿嘎吱作響的木梯上三樓，臥室套間，一應(yīng)古舊家具，屋檐木窗推開后，可見晚霞田野。
　　但我總覺得似乎空蕩了些。
　　且離停車場太遠(yuǎn)。如果住下來去取行李，再來回一趟，實在太累。只是我如何能推辭這份盛情？只好說如果車子能開進來，晚上一定住“花大門”。這對老夫妻似乎猜著我的意思，依然是笑容滿面送我們出門。
　　行程實在太匆忙，假若我來休閑，那一定會在“花大門”的殷家耽下去，與其院中的花木為伍，看燕子銜泥飛進飛出，在陽光流云下靜靜發(fā)呆，任時間在額前指間緩慢或飛速地流過。
　　順石板路返，想再回清風(fēng)小筑。
　　不經(jīng)意在大橋巷遇賣玉的小林，于是又去她店里看玉。
　　和順鎮(zhèn)的游客和店家只要見過一面，好像都有過一輩子交情，走在仄巷窄街，大家都互相致意點頭，這實在有點說不清的意思。
　　人本該親和，和順鎮(zhèn)作著溫暖的提醒。
　　親和的文化會形成一種氣場，在這樣的氣場里你會感受彼此間的熱情和友善。那么多喜歡到和順休閑小住的旅人，這其中一定會有一個理由。冥冥之中，我們似乎有過約定，和順讓人回到前世，彼此原本就熟悉，原本就屬于同一個故事。和順并非伊甸園，它是當(dāng)下喧囂生活中的一座孤島，是心靈休息的地方。它的每一個角落，都透露出傳統(tǒng)文化的韻味。傳遞著親善好合的情誼，使人心不需要設(shè)防，并化解了人群中的陌生隔閡。
　　當(dāng)然，這需要在大巴車把一日游的游客帶走以后。
　　需要暖陽或淅瀝的小雨。
　　我到李銀匠的店鋪買壺，他說老相識了，只賺你一點手工費。
　　亦到營口大姐的店里購手串，她說都認(rèn)識了，就低價吧。
　　這些來自東西南北的人，我們在三天前也就匆匆見過一面，生意其實也可以做成朋友的，只要有誠信。和順很多店家更看重這里的氛圍，他們更為算計的也許是自身閑適的生活方式。
　　入夜，住愛情公寓。
　　那自盈江以來的煩擾，似乎煙消云散。
　　12月17日（星期四）晴天
　　和順——騰沖——潞江壩——六庫
　　和順的早市，要等到九點半才開始。
　　買菜的老嫗從石板路經(jīng)過，時不時能聽到她們和熟人打招呼的聲音。這時候，店鋪的門亦一家家打開了，你若是第一個走進店門的，店家會把你當(dāng)作這一天最尊貴的客人，不管你買不買東西，都會笑臉相迎熱情招呼，若是第一筆買賣，則有“開張”之吉利，你能打到最低折扣。
　　陽光從灰瓦屋檐灑落下來，食物的味道彌漫長巷仄井。
　　仰頭見天空湛藍(lán)，云絮靜靜移動。
　　而鄉(xiāng)順河是活潑的，一群群麻鴨在河中嬉鬧。
　　窩居在民宅的外鄉(xiāng)人，這時候還不肯起床，昨夜在咖啡屋或酒吧陷得太深，不到10點，他們不會拉開窗簾。
　　狹窄街巷上提著相機匆匆行走的，一般都是住了一晚就要離開的游客，他們要趁著早上的陽光，把和順古祠老宅的風(fēng)景帶回去。
　　我和小君也不例外，一早就開始到巷子里轉(zhuǎn)悠。
　　要細(xì)細(xì)地看和順古鎮(zhèn)，一二天時間根本不夠。
　　而要體味這座依山而建的夢里故鄉(xiāng)，則需要窩居下來。
　　大量的百年老宅，毗連或散落在鎮(zhèn)子里，每一幢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都會有一個故事，你被其吸引，走進去，出不來。根植于本土的深厚民俗文化，以其不事張揚的個性化色彩，透露著它的醇香以及神秘。
　　我們沿小街子走寸家彎，到野鴨湖畔眺望艾思奇故居。
　　湖畔高樹如蓋，有石柱欄桿可依靠休憩。
　　我突然取消了沿湖走進艾思奇故居的打算，不僅因為時間行程關(guān)系，而是我不想毫無準(zhǔn)備地去打擾一顆哲思的靈魂，作為在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傳播大眾哲學(xué)，其后數(shù)十年來一直致力于馬列研究的理論大師艾思奇，無疑是和順近代的文化標(biāo)志。只是任何思想家都會囿于時代，普天下而即準(zhǔn)的理論，其實不可能存在。
　　哲學(xué)是因了思辨，否則，哲學(xué)就會僵化。
　　我對小君說，給我照張相吧，讓和順作為夢的底襯。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想起徐志摩的詩。
　　我們離開，輕輕地離開和順。
　　重新走保騰高速，和順到六庫的距離為220公里。
　　出潞江壩高速口走一公里后，向左拐入230省道，開始進入高黎貢山的峽谷走廊，逆怒江而上。聽說昆明昨天落了一陣雪，而香格里拉早已穿上了棉衣。
　　但怒江兩岸卻溫暖如春，在這地理氣候?qū)W上，被稱為熱谷效應(yīng)。自潞江壩經(jīng)芒棒，芒柳，芒果，芒那，芒寬至六庫，這近200公里的峽谷，高山群峰夾峙，怒江在中間奔流不息。時而湍急，時而平緩，河灘山坡，遍植咖啡樹，為云南小?？Х鹊闹饕a(chǎn)地，亦有芒果、香蕉、火龍果、楊桃等熱帶水果，生長旺盛，果香百里，綠色盈川。
　　經(jīng)芒柳的“中國咖啡第一村”，下來休息。
　　湊巧遇上一村民家在操辦酒席，男人坐著抽煙，婦女忙碌切肉，廚房大鍋煮炸飄香，禁不住這番熱鬧，入院訪問，得悉是辦嫁女酒席。主人殷勤相邀，說進鄉(xiāng)就是客，吃了再走，我說只是路過，不好打擾。她們笑著說沒關(guān)系，你就住下來多拍點照片，這宴席要辦三天，有四十多桌，全村人都要來喝喜酒。
　　村人純樸熱情，實在不好意思推辭離開。
　　于是坐落聊天，問東問西。
　　廚師見我對一大堆熟豬肉感興趣，趕緊趁熱切下一大塊，他說這是自家養(yǎng)的豬，蒸后油炸，皮酥肉嫩，香著哩。一嘗，果然口味不同，我似乎有幾十年沒吃到這般香肉，臨走時，幫廚村婦要我將一塊大肉帶上，她叮囑，趁著熱路上好吃。
　　這般好客的村子，讓人心生對山川大地的感恩。
　　車行至橄欖壩，誤入230舊道，沿江道路荒涼，迎面不見車來，小君大概怪我香肉吃多撐住了意識，她握方向盤的手顯得緊張起來。我說路在嘴上，千萬不要緊張，見到前面有輛裝石子貨車顛簸前行，趕緊超車問路。才知舊路已廢棄，不可繼續(xù)向前。開車的小伙子是幫前村村民造房子拉建筑材料的。他告訴我們有條路穿過村子甘蔗林可以拐到230省道的新路。
　　群峰夕照，山勢巍峨陡峭，白云輕拂山脊。
　　怒江漸寬，水凝青色緩流，有渡口貨船停泊。
　　這是芒寬一帶的怒江。
　　不想急著趕路，到路邊一家賣石頭的店里小坐。
　　店主保山人，從事根藝雕刻。他說他是被怒江的灘石和江底石給迷住了，每天都要出去撿石，因此開了這家專賣怒江石的小店，一來增加收入，二來怡情養(yǎng)性。
　　億萬年江水沖刷，怒江石圓潤靈性，花紋天成，憑借想象。
　　于是在他隨意堆在地上的石頭中，挑了10件把玩石。
　　店主說你就付50元吧，再給你加一塊黑金剛石。
　　我說你這不是在做生意，是予人以怒江沉秀。
　　他說人若與石有緣，一定是一個喜歡自然的好人。
　　我心存感激，卻無言以對。
　　回到車上，我對小君說，這行峽谷一路，碰到的都是好人。
　　恍惚間，仿佛進入了“香巴拉”——那個高原峽谷中不染塵埃的世間。人們自由閑適，互相親愛，生活樸素卻內(nèi)心喜樂。
　　進六庫已是黃昏。
　　這座鋪展在江畔山坡的怒江州城，分為新城和老城。站在橋畔相望，但見高黎貢山麓樓房毗連，夜燈亮?xí)r，新城區(qū)突然在眼前陡立起來，仿佛如天上城市。
　　入住怒江賓館，夜來到老城轉(zhuǎn)悠一圈。
　　明天的目的地，是怒江上流的丙中洛。
　　噢，在騰沖到保山高速公路岔路口，有松山觀景臺。
　　遠(yuǎn)眺松山，群峰崢嶸，氣象如虹。
　　讀碑記，為當(dāng)年的遠(yuǎn)征軍默然致禮。
　　1942年日軍占領(lǐng)騰越后，原本想長驅(qū)直入昆明震撼重慶，但遠(yuǎn)征軍在撤退途中炸毀了惠通橋，敵被阻止在怒江以西。
　　惠通橋是當(dāng)年橫架怒江的唯一大橋，橋斷，怒江則成天塹。
　　若沒有怒江阻擋，那場戰(zhàn)爭的歷史很可能節(jié)外生枝。
　　日寇在松山筑工事挖山洞數(shù)年，炮口槍眼對著怒江，切斷了滇緬公路的咽喉，并曾稱松山一線是“東方的馬其諾”，不可能被攻破。
　　但1949年遠(yuǎn)征軍反攻一戰(zhàn)，不畏犧牲奪下松山。
　　同盟國的有報紙驚嘆其為“東方的戰(zhàn)役奇跡”，遠(yuǎn)征軍讓世界刮目相看，松山戰(zhàn)役徹底扭轉(zhuǎn)了滇西的戰(zhàn)場形勢，揭開了中國抗日戰(zhàn)爭向勝利發(fā)展的序幕。
　　國軍雄哉，怒江為證。
　　12月18日（星期五）晴偶有小雨
　　六庫——福貢——貢山
　　都說沿怒江而上這一路會冷，但今天中午的氣溫依然在20攝氏度左右，山坡上一壟壟的油菜花已悄然開放，陽光下分外耀眼。
　　六庫鎮(zhèn)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
　　從六庫鎮(zhèn)去丙中洛這一條沿怒江北上的路經(jīng)瀘水，福貢，貢山三個縣，是典型的峽谷地帶區(qū)域，東西走向的高黎貢山和怒山夾持著怒江，228省道始終與怒江攜手并行。
　　這一路的距離地圖標(biāo)志為278公里。
　　怒江自西藏唐古拉山南麓發(fā)源，流經(jīng)滇西后，折向緬甸匯入薩爾溫江，最后流向印度洋安達曼海，怒江在云南段的650公里流程，有500公里都在怒江州——也就是上述三個縣的區(qū)域內(nèi)。
　　山體垂直，落差巨大，危崖懸石，江水湍急，形成了怒江的峽谷景觀。它和瀾滄江，金沙江三江并流，卻從不交匯，被稱為世界地理奇觀。
　　228省道沿江逶迤鑿崖而行，過去的老路是自駕游者探險的選擇，有些路段懸崖百米，臨江路側(cè)毫無遮攔，讓人目眩心驚。它讓我想起那一年自駕去稻城走318國道的驚險和刺激。
　　在怒江沿岸居住著傈僳族、普米族、彝族、怒族、獨龍族、白族等二十余個少數(shù)民族群眾，險峻的高山坡上散落著無數(shù)村寨，讓人費猜他們是如何與山共依存的？在日益嚴(yán)酷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面前，他們又是如何應(yīng)對每天的生活。
　　我與一個管索橋的傈僳族漢子談話，他告訴我山上村寨的年輕人基本上都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目前，少數(shù)民族窮困戶，國家每年有補助。按人頭攤，每戶能攤到兩人，每人一年的補助1200元，他說山里種的苞谷和家里養(yǎng)的豬羊，溫飽沒有問題。
　　我問崎嶇險峻的山路，一些生活用品怎么上去？
　　他指了指索橋?qū)γ娴鸟R匹說：全靠馬馱。
　　自騰沖至貢山縣的丙中洛，其實也是一條茶馬古道。這條古道溯怒江可達西藏的察隅，然后往南可去印度，但這條道路的艱險程度超過走梅里雪山的滇藏線，非強悍有經(jīng)驗的馬幫是不敢貿(mào)然涉足的。
　　我無法想象百年前的馬幫是如何挑戰(zhàn)這條艱險之路。
　　馬匹作為高黎貢山及怒山狹長高原地域的主要運輸工具，亦為世代居于深山高坡上的少數(shù)民族村寨，帶來了生活必需品。這其中最主要的是鹽巴。
　　因此，沿怒江走藏區(qū)并輻射兩岸高山的馬幫古道，可統(tǒng)稱為茶鹽古道，前者為外貿(mào)，而后者則為內(nèi)需。
　　時臨深冬，苞谷枯黃著葉，依然撒布山坡。
　　自六庫至福貢約百里怒江，兩岸陡峭的高山植被稀少，谷底顯得十分干熱，但因其荒涼空曠，山勢危絕，其景觀凸現(xiàn)滄桑險峻。進入福貢境內(nèi)后，樹木明顯增多，植被豐茂旺盛起來，這一段亦約百里。其中的怒江流得平緩，有時候猶如江南的河流，串村繞寨，染了一路花香。駛?cè)胴暽?，已然天黑，車燈一開，除了眼前道路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對小君直喊小心，千萬不要超車。
　　事實上夜間進貢山的車輛極少，我們的獅跑車略顯孤獨。
　　我們是上午九點半加滿汽油后離開六庫的。
　　按照里程計算，車子在下午五點前應(yīng)該抵達丙中洛。
　　這一路全程柏油，但臨江貼崖，路窄彎道多，行車需集中十分注意力，我對小君的駕駛技術(shù)還是放心的，這些年自駕出行，都是她一人操持方向盤，有時日行六七百公里，只要犯困時稍事休息，便能回過神來。
　　因此，在行程時間上，我給她預(yù)留了一小時路途休息的時間，并將車速限定在50公里。如此算來，在太陽沉落怒山前，我們亦應(yīng)該到丙中洛了。
　　但想不到的是，路阻兩件事，堵塞和泥石流，今天都攤到我們頭上。出大興地鎮(zhèn)，為泥石流一堵一個多鐘頭，進馬吉鄉(xiāng)說是前頭修路，等放行又等了近二小時，再加上鄉(xiāng)村集市，車行緩慢，待進入貢山，天已全黑。
　　丙中洛仍在五十公里之外。
　　馬吉鄉(xiāng)等車放行時，遇一本地駕車者，問他今天路上鄉(xiāng)鎮(zhèn)為何這般人多擁擠，他說明天是傈僳族的新年，全州放假五天過年，趕集購物，下山喝酒，結(jié)婚迎娶都湊在一塊了。
　　盡管被堵得心悶，待他一說倒興奮起來，我們居然碰到了傈僳族過大年，真正撞了大運。
　　怒江州所屬四縣均為貧困縣。
　　政府為脫貧，正在沿怒江建景點，規(guī)劃中的怒江旅游，將全方位開放云南這塊“最后的秘境”。
　　怒江為外界所關(guān)注，若追究起來則要上溯十余年，也就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日本的NHK電視臺來怒江拍攝了一部名叫《風(fēng)之橋》的紀(jì)錄片。反映怒江兩岸少數(shù)民族趕馬幫，上山砍柴，下田種地，過江淄索，農(nóng)閑趕集的原始純樸生活，在日本引起轟動，以至于大批日本老人遠(yuǎn)渡重洋來怒江尋找他們年輕時代的生活印記，才慢慢揭開她神秘的面紗。
　　而這些年驢友和自駕車旅人對秘景的探尋，以及網(wǎng)絡(luò)流行，使丙中洛名氣大振，大有不到此地心不甘的眾效勢頭。只是此行因不通高速，需大拐彎從保山或騰沖才能過來，且來回一條路距離長遠(yuǎn)，路途疲乏，成批的游客很難組織。
　　逐漸被打開的怒江旅游市場，正考驗著政府官員的智慧和作為，而不僅僅是大干快上的雄心壯志。怒江的自然生態(tài)十分脆弱，怒江的自然資源十分珍貴，怒江至今都未建水電站，仍然是一條野性十足的江流。
　　如果游客紛擁，真不知其結(jié)果如何。
　　所以，有節(jié)制的保護性開發(fā)，大概為上策。
　　要做好這樣的一篇文章，非有具備遠(yuǎn)瞻眼光的大智慧者不可。怒江和騰沖不一樣，騰沖的旅游景點是點狀的，拼的是文化，落在和順鎮(zhèn)，而怒江只能做條狀的，拼的是景觀，落在丙中洛。
　　閑著無聊和小君說這些相關(guān)又不相關(guān)的話。
　　小君說，你能？你明天去當(dāng)州官。
　　好吧，弄頂烏紗帽，騎上小矮馬，明天我就去上任。
　　噢，夜餐花90塊吃了頓火鍋。
　　還有中午在古登鎮(zhèn)路邊吃兩菜一飯，40元。
　　怒江貧窮，但食物并不便宜。
　　12月19日（星期六）雨天，下午陰
　　貢山——丙中洛
　　明朝崇禎年間，即公元1639年歲末，徐霞客從麗江木府來到騰沖，無法猜想他是如何艱苦地跋涉過怒江，是舟渡？是走橋？還是溜索？這都是一些有趣的問題。這座火山石堆壘著的騰越邊城，給徐霞客留下了深刻印象。悵望高聳逶迤的高黎貢山，擺在這位大地理學(xué)家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沿怒江而下，去大盈江和瑞麗江流域的滇緬交界處，另一條路則是溯怒江而上，沿茶馬古道走瀘水、福貢、貢山至石門鎖關(guān)的丙中洛。我想，作為對地貌景觀特別感興趣的徐霞客，他的行程應(yīng)該會選擇溯怒江而上的路線。無奈的是徐霞客突然病了，病得非常厲害，他只能從騰沖北返，抱病回到他江南老家。
　　1641年3月8日，徐霞客病歿于江陰。
　　高黎貢山是他西行考察最后的一脈山影，而怒江則是他涉足過的最難釋懷的一條長流。
　　在徐霞客去世278年后，一位法國的傳教士，沿怒江走進了丙中洛，我們至今都難以猜想這位叫做任義守的神父，是怎樣進入怒江源頭這塊荒蠻神秘之地的，更難以想象他用一種怎樣艱苦卓絕的決心意志，在丙中洛的坡地建起了重丁教堂。
　　任義守用十年時間建起的教堂，至今矗立在滔滔怒江之畔。
　　因了這重丁教堂，丙中洛被稱為“人神共居”之地。
　　除了天主教，丙中洛還有佛教，基督教及當(dāng)?shù)嘏宓谋窘?，而不同的信仰，卻在丙中洛和諧共處，成為讓人深思的現(xiàn)象。
　　我和小君一早離開貢山縣城的水云軒賓館，天色陰沉，冷雨瀟瀟。我們驅(qū)車沿著高黎貢山溯怒江前行，這一段近五十公里的道路懸崖深切，彎多坡急，行車得十分小心。
　　漸漸雨歇，霧靄纏繞山峰，眼前變幻出韻味不一的水墨畫卷，行大半程后，見怒江第一灣。停車觀之，懸崖下突兀一島，怒江環(huán)繞而流，島上的樹木在雨霧中顯得朦朧。
　　山上風(fēng)寒，山頂上的樹木盡披雪花。
　　而山下的丙中洛鄉(xiāng)街村舍，卻溫暖地浮現(xiàn)清晰。
　　于是直驅(qū)重丁村，到重丁教堂但見墻門上鎖，一片沉寂。
　　村人說，你們明天來吧，明天有禮拜唱詩。
　　詢問在網(wǎng)絡(luò)上被傳的丁大媽，村人說現(xiàn)在開門參觀要錢了，再說丁大媽年歲亦老，那么早叫她不方便。
　　旅游之殤，連教堂也不能幸免。
　　無奈，便順路去看石門關(guān)。
　　怒江之側(cè)，危崖筆立，遠(yuǎn)望似乎怒江被鎖。
　　臨近，更覺心慌氣緊，巨大的石門底部鑿崖成道，彎道處兩車交會都覺困難，險哉危乎，更兼雨天路滑。見對岸有鑿崖馬幫古道，聽說只能容一馬而過，若兩匹馬相交會，唯一的辦法是推一馬落懸崖，所謂路窄道險，有此為證。
　　而意想不到的事故，也突然降臨于我們。
　　小君停車于觀景臺，見對面有一大卡車過來，便倒退避讓，一不小心后輪滑落近一米高的坡坎，車身突然斜立，差一點倒翻過去，好在車屁股頂住了景觀臺一處被石頭護衛(wèi)的樹木，沒有釀成車翻事故。
　　看小君快要哭了出來，心驚后怕，不知如何處理。
　　想起昨天在馬吉鄉(xiāng)堵車時，一路人留給我丙中洛久久家園客棧趙大姐的手機號碼，抱一絲希望向她求援，趙是當(dāng)?shù)氐睦圩迦耍貌淮髽?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安慰我，說不要急，她馬上找人過來。
　　在這焦急關(guān)頭，有兩輛駛過的車驟停。
　　車上下來的兩位藏族司機，二話沒說趕上來排解險難。
　　他倆經(jīng)驗老到，左看右察，說只要人多，給后輪填石，再用鋼繩牽引，應(yīng)該可以上來，那哥倆說完就搬石干活，弄得渾身泥濕。
　　少頃，趙大姐叫來的四個傈僳族青年亦匆匆趕到。
　　再加上另一個不知名的外地路過司機，七個人一起忙活，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用后輪填石，前車牽引法，終于將我們陷落的獅跑車弄到平地。
　　看他們一個個盡心竭力，我真不知如何感謝。
　　趙大姐在電話里說好的是有償搶險，便給了傈傈族四小伙500元，我不知該給倆藏族司機多少錢為謝，還沒等我開口，其中一年輕司機說，他倆是去察隅接轉(zhuǎn)山同胞的，他說只要在路上遇到這種事，我們信佛的藏族人都會幫忙，說完便駕車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我大聲喊。
　　“我是甘孜耿嘎?！彼艚o我蒼茫中的念想。
　　石門險路，從今往后，于我便是一條佛道。
　　很多年前，我母親曾對我說，你與藏佛有緣。多年未得解，后來和小君在稻城結(jié)緣認(rèn)了央金為女兒，倍感親近，這回險情，突然出現(xiàn)耿嘎哥倆，救難己任，佛者善哉！
　　細(xì)雨仍在飄落，天色陰晦，而心情經(jīng)此危急事故明朗起來。
　　只是小君驚魂未定，我說回鎮(zhèn)街去找趙大姐吧。
　　久久家園客棧就在鎮(zhèn)街的十字路口，趙大姐五十開外，黑瘦，語言不多。她家世代居住丙中洛，我不知道她信什么教，——丙中洛土著鄉(xiāng)民沒有不信教的。她見我們只是說到火塘烤火喝熱茶，然后進廚房弄了兩碗熱燙面條，似乎一切安慰都在這熱火熱水熱面之中。
　　待小君離火塘去開房間，趙大姐面對我獨語獨說：這怒江兇險，年年有車從懸崖跌落，前不久一輛皮卡跌進江中，倆人都被吞沒，開車可要小心呢！我知道她是有意避開小君說給我聽的。我是男人，要扛起安全責(zé)任。
　　傍晚，天開始放晴。
　　不再讓小君開車，上街租一輛小面包。
　　我說帶我們?nèi)タ纯挫F里村和秋那桶，談妥100元。
　　直走石門關(guān)，迎泥濘崎嶇山道坐車前行。
　　冬天的車輛和游人十分稀少，開車的傈僳族小伙子姓漢，他介紹霧里村和秋那桶都是怒族聚居的原始村落，和傈僳族也不通語言。他說霧里村只能遠(yuǎn)看，繞怒江進村寨很不方便，倒是秋那桶可以進寨子隨便參觀。
　　木格楞的房子，石瓦蓋頂，下層養(yǎng)黃牛黑豬，上層居家住人。
　　秋那桶有怒族40余戶，寨子里草屑糞便，臭氣難聞，只有雞群昂首闊步，而牛哞和狗吠的聲音，交織出山野最為原始樸素的生態(tài)。
　　秋那桶需要從遠(yuǎn)處看，木楞屋前，冬麥青青，石瓦縫隙，炊煙裊繞，“咔嚓”聲中，如詩如畫。秋那桶和霧里村是攝影者謀殺照片的絕妙去處，并由此引導(dǎo)大量游客旅人前來探尋失落的鄉(xiāng)愁。
　　小君似乎從驚悸中走了出來。
　　她著迷這眼前的另一個世界，更驚嘆司機漢高超的行車技術(shù)。她說，走了這么長的路，冒了這么大的險，見霧里村和秋那桶，值得！
　　從秋那桶左拐，有一條道是去西藏的下察隅，這就是自滇入藏的馬幫古道秘境。這條道路約90公里，隱藏在怒江上游的深山密林之中，其驚險苦累，沒有任何一條進藏之路可以比擬，這90公里，若開車需8個小時。
　　甘孜耿嘎，告別我們后，走的就是這條險道。
　　上下察隅，在梅里雪山的北面。
　　每年11月始，虔誠的藏民開始用轉(zhuǎn)山的方式膜拜梅里雪山，多則月余，少則半月，他們長磕緩行，餓了燒雪水就糍粑，累了，支帳篷頌佛經(jīng)，對心中神圣，無瑕無欲。
　　如耿嘎一樣的司機，會把轉(zhuǎn)山的青海藏民先送到德欽，然后繞道到察隅再接回家鄉(xiāng)。這樣以空間交換時間，省卻了從青海到梅里雪山長途跋涉的時間。
　　離秋那桶，我在心中默念，讓佛祖保佑耿嘎順利通過這90公里的秘境險道。
　　何以為緣，冥冥之中，也許早已注定。
　　如何成緣，以善作善，行千里路步步蓮花。
　　佛說，除卻生死，世上都是閑事。
　　丙中洛被譽為“人神共居”，丙中洛作為一個象征而被當(dāng)代生活中空虛的精神所象征，悲哀由此而生。
　　夜宿趙大姐的久久客棧。
　　天上有月，我與群山悄然入睡。
　　12月20日（星期天）天晴
　　丙中洛——貢山——福貢——六庫
　　雞鳴聲中，一早起床。久久客棧沒有熱水，只能冷水洗臉?biāo)⒀馈?br />　　看時間已是七點，但天色仍黑，只好到鄉(xiāng)街來回蹦跶，丙中洛的鄉(xiāng)街也就三百余米，來回走權(quán)當(dāng)早鍛煉。
　　最早開市的是飯攤，蒸籠饅頭，稀粥油條，餌絲炸糕，倒是花色豐富，但露天農(nóng)貿(mào)市場居然不見人影，鄉(xiāng)街顯得寂寥。
　　見有曙色，我們決定還是趁早走。
　　只有回頭路，別無選擇。
　　昨天遇倆丙中洛完小的年輕教師，竭力推薦我們?nèi)オ汖埥?，去看獨龍族人的生活狀態(tài)。他倆說那面很少人進去，更原始，水更清。后詢問當(dāng)?shù)厮緳C，說獨龍江那面這些天落大雪封山了。我們只能帶著遺憾離開。
　　車沿怒江，見新建的捧當(dāng)大橋。
　　有指示牌，可以去德欽，進入梅里雪山。
　　猜想耿嘎哥倆昨天應(yīng)該是從這條路繞過來的。他倆將青海藏族轉(zhuǎn)山者安放德欽，然后空車進丙中洛，再去察隅接人。在路上見好幾輛青海牌照的車，基本上都是走這一段險路，只要沒有雨雪，冬天路上的險情相比夏季要少，因為七八月份是雨季，屬塌方多發(fā)的季節(jié)。記得四年前，生東呷帶央金要來寧波，正好是八月，318國道發(fā)生20多處塌方，母女倆在稻城等通路，頻發(fā)的塌方，終于沒能讓她們成行。
　　車經(jīng)馬西當(dāng)鄉(xiāng)，有小學(xué)放假，見仨孩子路邊等車，于是帶上他們。一問，都是藏族的孩子，倆小女孩讀四年級，男孩讀六年級，父母在貢山縣城開店，買酥油茶。
　　和仨孩子在車上聊學(xué)校讀書，他們搶著說讀書不要錢，吃飯也免費，我問吃得好不好，男孩回答：每天都有肉吃。
　　將仨孩子送到縣城繼續(xù)前行，到福貢小憩。
　　方知傈僳族過年就是過“闊時節(jié)”，縣城街道彩旗飄搖，有節(jié)日商貿(mào)集市，穿著鮮艷民族服裝的群眾熙熙攘攘，人擠人一片鬧騰。
　　“闊時節(jié)”為傈僳族年節(jié)，要殺豬宰羊，祭祀天地眾神，射箭射肉，顯示剽悍勇敢，而歌詠舞蹈中凸顯出純樸的男歡女愛。
　　作為州府的六庫鎮(zhèn)，每年“闊時節(jié)”都有大型廣場活動。
　　我對小君說，趁著今天路暢，晚上趕到六庫去。
　　一路疾馳，落日前進入六庫鎮(zhèn)，仍住山上的怒江賓館。
　　服務(wù)員介紹，體育場晚會19點30分開始，她說有大型演出，不要門票，但去晚了恐怕沒位子可坐。
　　便不吃晚飯，去趕這難得一遇的熱鬧場面。
　　體育廣場舞臺高搭，偌大看臺黑壓壓坐了數(shù)萬觀眾，而人流仍從四面八方趕來匯集。
　　維持現(xiàn)場秩序的警察，見我倆是外地游客，手一揮，行了方便之門。
　　少頃，焰火表演。
　　一批批火球倏然升空，爆裂聲中，夜空被點綴得絢麗奪目，人群驚呼如同海嘯，助推了這節(jié)日氣氛。足足半個小時的焰火弄艷，這一刻，滿城都是抬望之眼。
　　然后歌舞，場面宏大。
　　自小就會唱歌跳舞的傈僳族人，把他們的民風(fēng)民俗用歌舞盡情演繹，把人帶入到怒江和怒山底襯的生活之中。
　　歌舞之后，廣場有篝火點燃，聽說那才是狂歡高潮。
　　苞谷米酒可以隨意喝，燒烤食物自備。
　　傈僳族人通宵達旦，圍篝火喝酒歌舞，是為“守歲”。
　　我們熬不住一路行程的疲乏，看完歌舞表演便打面的回下榻處。聽“面的”司機說，“闊時節(jié)”在瀘水這一帶，還有“澡塘?xí)?，怒江多溫泉，這一天有溫泉處都是人滿為患，其熱鬧場面，較之廣場篝火晚會更見其獨特的生活風(fēng)俗。
　　沿途來，曾見兩處溫泉賓館，無處可以泊車。
　　醒目處掛著“客滿”招牌。
　　但過去那種圍溫泉野地搭帳篷的原始“澡塘?xí)彼坪鹾茈y尋覓?，F(xiàn)代的城市生活，正在改變著邊遠(yuǎn)少數(shù)民族沿襲千年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網(wǎng)絡(luò)浪潮對年輕一代的沖激，生活正呈現(xiàn)著同質(zhì)化的傾向。
　　我想每年一屆的怒州“闊時節(jié)”盛大聚會，就是傈僳族對精神家園的守望。節(jié)日散盡后，你很難再發(fā)現(xiàn)著民族盛裝的年輕人，他們更多的是穿著牛仔服，騎著摩托車，在怒江鄉(xiāng)鎮(zhèn)呼嘯疾馳，招搖著熱烈青春。
　　夜色中的怒江顯得平緩，而貢山頂星光燦爛。
　　一日，如此之短。
　　計劃明天去橫斷山深處的蘭坪。
　　12月21日（星期二）晴天
　　還是說路，從六庫到蘭坪有270公里，需行車耗時六個多小時，這是詢問了曾走過這條路的司機，得到的基本信息。查隨身攜帶的云南分區(qū)地圖，需從六庫到老窩鄉(xiāng)，然后進入大理州的云龍縣境，過表村鄉(xiāng)后再進入怒州境內(nèi)的蘭坪縣，這條路為新311省道，可沿瀾滄江走兔峨鄉(xiāng)，營盤鄉(xiāng)，拉井鄉(xiāng)后，入蘭坪縣城金頂鎮(zhèn)。
　　但我們過老窩鄉(xiāng)翻山越嶺二小時后，突然發(fā)現(xiàn)了正在興建的苗尾水電站，這是一座葛洲壩集團建造的大型電站。大壩高聳，瀾滄江至此被攔腰截斷。而壩下形成了一個嶄新城鎮(zhèn)，樓房毗連，酒店賓館眾多，這一新城鎮(zhèn)，地圖上根本沒有標(biāo)識。如何前行，心里沒底，再問途中遇到的司機，有說可沿江走但路較險，主要是彎道多，也有說有新路需翻山，距離和費時都少。GPS似乎亦進入盲區(qū)，走了一程就叫掉頭，回過來走一程又叫掉頭?？吹眯睦镌桨l(fā)焦急。
　　前面過老窩山，依山路盤旋上升三千余米再逶迤下坡，路面倒是不錯，但山勢高險，坡度陡峭，人若恐高，駕車難免心慌。鑒于六庫到丙中洛的行車遭遇，我知道小君已不愿再爬山驅(qū)車，她繃緊的神經(jīng)已到了極點，但我必須作為抉擇，既然被逼入了如此境地，我對小君說：堅持一下，再翻一座山吧。
　　我對著地圖，大體作了一個分析：這條翻山新路，一定是為了云龍縣城連接苗尾水電站這一大型項目而建。既然大卡車都在通行，那么路面寬度不會有問題；再者，山下時有車子下來，說明這條路目前沒有堵塞不通的情況。我說服小君再闖一次大山的主要條件是，我放棄一直偏執(zhí)堅持的去蘭坪行程，出山后直接到云龍的諾鄧村。
　　這一條件符合小君心意。
　　于是在一看路人指引下，驅(qū)車上山。
　　車行至半山腰，失靈的GPS突然開始進入導(dǎo)航狀態(tài)。
　　進山出山全程55公里，盡管艱險，但較之過老窩山，路況好了許多，斷崖處都有石頭護欄，而且落坡面基本上有高山喬木，這給駕車者帶來的是心理安全感。行于陡坡之上，護欄及樹林遮蔽顯得十分重要，同樣路寬，有沒有護欄和樹木，給行車和行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這座連接云龍與蘭坪的大山，是原始森林的林區(qū)。
　　惹眼處，是大片高聳的落葉喬木和針葉略寬的松樹。崖間時有流泉，所謂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路邊稍寬處或平緩坡面，有傈僳族和普米族的房屋散落。路上還時不時有黑山羊溜達著，聽見車輪震動聲，便慢悠悠讓出道來。
　　午后藍(lán)天，白云飄于遠(yuǎn)處山巔。
　　群峰如海面涌起的排浪，景觀可謂雄偉奇麗。
　　出山見路標(biāo)，方知走到省道227了。
　　左拐去蘭坪73公里，右轉(zhuǎn)到云龍為38公里。
　　我對小君承諾，決不再讓你涉險高山。去你心中的諾鄧——那座因了央視“舌尖上的中國”而出名的火腿之村。
　　一天行于兩座大山，巍巍乎俯瞰大地峰巒，驚險刺激。
　　在我今后記憶中，最險峻的老窩山是一只碩大的雪梨。
　　我們在行至老窩山頂時，居然看見有果園賣犁。
　　那梨果大者一斤余，青皮圓糙，齒咬冰脆，水分多，甜度高且無渣，這是口感口味俱佳的高山梨。
　　我說老窩山頂梨若與諾鄧火腿同食，一定是絕配。
　　小君于是把“獅跑”開成了一朵流云。
　　進諾鄧村，正在修路。
　　倒沙揚灰中，仍見家家火腿高掛，但稀見游客。
　　這是一座千年古村，因鹽井而盛名滇西北。
　　而諾鄧鹽腌漬的火腿，因了央視不經(jīng)意加入，名聲鵲起，游人與饕餮之客慕名趨之，諾鄧漸變?yōu)槁糜梧l(xiāng)村。
　　諾鄧村依山而建，其間民居古樸民風(fēng)淳厚。
　　鹽業(yè)早已停歇，但古鹽井仍在。
　　我們吃力爬坡，入住諾言別院。
　　小君極喜歡這院子，因為可喝茶可觀山發(fā)呆。
　　晚餐由本村的楊姓廚師掌勺，蒸了一盤火腿，風(fēng)味確實獨特，入口尤其香醇。
　　我說削梨，一天疲乏頓釋。
　　關(guān)于諾鄧的歷史文化掌古，網(wǎng)上頗多，不想贅言。
　　12月22日（星期二）晴天
　　一天都耽在諾鄧。
　　遠(yuǎn)看泥墻灰撲的諾鄧村，只有當(dāng)你耽下來慢慢轉(zhuǎn)悠，你會覺得時光仿佛倒流，它包含了往昔農(nóng)耕生活的所有圖景。
　　進村的石頭臺階，從山腳一直通到山腰的大青樹村子中央，深長而逼仄的村子甬道，只能容一匹馬馱物而行。石頭路面撒落馬糞，時見撿糞人跟在馬屁股后面彎腰撿拾。
　　石頭屋基，泥坯高墻，木門對聯(lián)，到處是斑駁的歲月痕跡。
　　明清時代的屋宇，以“一顆印”的建筑形式，隱藏于泥墻之內(nèi)。
　　推開木門，便見正方形天井，左手照壁，右手抬地中廳。
　　正房在抬地中廳之上，廂房分為二層，形成錯落的格局，這樣的格局，充分利用了山坡地理，千百年來村人匠心獨具，巧思而得。
　　臨村坡地，盡為籬笆菜園，其間筑豬舍雞窩，于是糞肥菜綠。
　　諾鄧村的路，考究起來，其實是馬道，它上升的臺階，是以馬步設(shè)計的，因此，人行時便覺得不合步履尺寸，抬腿不免別扭。這無疑和當(dāng)年的馱鹽馬幫有關(guān)，因為諾鄧的興盛完全得益鹽井。
　　有關(guān)馬幫的一應(yīng)舊物，諾鄧村依然家家都有。
　　這是一座以擁有天然鹽井而曾經(jīng)富甲滇西山區(qū)的村子。
　　而火腿腌制，在過去是諾鄧人對美食的舌尖要求。它與諾鄧興盛支撐，其實沒有太大關(guān)系。只是當(dāng)馬幫遠(yuǎn)遁，鹽井衰落，諾鄧的美食火腿，才逐漸成為村人除種植外的主要營生。
　　諾鄧火腿的奧妙，在于古鹽井的鹽。
　　古鹽井的鹽富含鉀元素，在它的催化下，才有了獨特的質(zhì)地和口味。
　　我去復(fù)芳留香苑的老楊家閑聊，熟了，楊妻說她家晚上要做火腿，邀我去吃晚餐。
　　入夜，院燈锃亮。場地擺放了數(shù)十條新鮮豬腿。
　　老楊矮小但壯實，持一把鋒利短刀，挑筋割肉。
　　老楊說做火腿只用豬后腿，前腿不能用。
　　老楊說需把腿肉表皮的油脂去除，再擠出血水，否則不好入鹽。
　　老楊還說他家選用的豬腿全部是從山里收購，是放養(yǎng)豬。
　　一只豬后腿分量在20斤左右，需上鹽七八兩，要反復(fù)搓抹均勻，但上鹽前噴灑白酒是為關(guān)鍵，否則，鹽上不去滲不透。
　　我問白酒度數(shù)，老楊笑曰：三口就能喝醉你。
　　老楊知我只嗜煙茶不好酒，說我暴殄天物美食。
　　老楊說鹽漬后的豬腿，要在池里堆放二十來天，然后吊掛風(fēng)干，若過三年，切開來就可生吃，但須用酒配合，那才叫香。
　　我知曉老楊傳授我的基本工藝只是皮毛，那種灑酒上鹽的分寸全憑經(jīng)驗，所謂咸不得半分，鹽搓手知滲的感覺，是歷經(jīng)萬千條火腿腌制而得的。老楊告訴我一秘訣，火腿腌制前一定要把豬腿趾剪掉，否則會鹽水不通味道不暢。
　　說著火腿，餓了。
　　楊妻端上來一盆蘿卜燉鮮肉，熱香騰騰。
　　蘿卜是我從菜園里拔來的，鮮肉是老楊從腌制前的豬腿上剔下來的，這頓飯不花錢。
　　從復(fù)芳留香苑老楊家摸黑回諾言別院，見房主小明迎出門來，他問，你們吃飯了，我答吃了。小明有點失落，嘟著嘴能掛油瓶。
　　小明湖北荊州人，90后，圓頭粉臉，扎一翹辮，著一襲寬松灰色長衣，一走動便扭腰，伸手似見蘭花，有點性別不明。這孩子其實可愛，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這兩天客少，10間客房只賣出四間，因此十分在意住客在他客棧搭伙吃飯。
　　他說他就是諾言別院的老板，我們不深究。
　　對于諾鄧的歷史掌故，問他等于沒問。
　　他只說他的客棧是諾鄧最好一家，花木掩映，陽光充足。他說一家客棧好壞主要是干凈，因此，進大門必須換拖鞋，那拖鞋還挺有講究，藍(lán)色的可進房子，黃色的只能在外院踢踏，我們跟他開玩笑，要是客人腳臭咋辦？他回答干脆，那就不讓住。
　　“不讓住，不就沒錢賺了？”再問
　　“那我用棉拖鞋把他腳裹起來?！彼?br />　　這個90后的小明，愛干凈似乎到了潔癖程度。
　　一張桌子擦了三遍還在擦，喝茶的杯子洗凈了，他看著不舒服又拿去煮了一遍，見他一刻不停東摳西揩，我們說，小明呀你不累著？他回答：不干凈活著干嗎。
　　他還十分得意自己精明，指一條收來的木梯，說只花了二百元。
　　他在木梯上放置仿制的古陶器皿，插花，倒是好看有致。
　　我說你收木梯二百，運費算過嗎？
　　他搔頭嘟噥道：花了六百。
　　于是逗他不會算賬，那木梯收來的價格應(yīng)該是800元。
　　他似乎恍然頓悟，但嘴上仍不服輸：買價是買價，運費是運費，怎么你算一起。
　　一整天和他混下來，覺得這諾言別院有趣。
　　什么是風(fēng)景，身邊的人就是風(fēng)景。
　　在陌生的人群中旅行，不問來處去處，相遇尋樂逗笑，別后無牽無掛，這大概是我這些年行走所追求的人生風(fēng)景。
　　“一顆印”建筑格局的諾言別院，昨天一起入住的有北京兩女客，西安倆閨蜜和長沙來的小楊，同在旅途，居然能在同一時間同一院落客棧聚首，大家都說：緣分啊！
　　一起曬太陽、喝茶、聊天，分享旅途故事。
　　時間就這樣在老房子的瓦楞上輕輕滴落。
　　夜半寒，都無睡意，烤火。
　　生意不好影響心情的小明說著太煩了，太煩了，回他的老板床，睡去了。大家想逗他，于是演雙簧，一個說：小明老板，拿紅薯土豆來烤啊。另一個叫：最好烤火腿肉，廚房里有?！皬N房上鎖了！”木板后屋里突然傳來那孩子急切的聲音。
　　“不就要點紅薯土豆嗎，你也太小氣了?！北本┣粰M里插入。
　　“那你們自己去拿，反正我睡了?！?0后小明有點生氣。
　　繼續(xù)演戲。
　　“快拿刀來，火腿來了，切塊大的！”
　　猶如割著了心頭肉，只聽“蹭”的一聲，90后小明突然從他的老板床上躥了出來，嘴里叫嚷：太貴了，太貴了！你們怎么能烤火腿呢。于是一屋哄笑。
　　炭火上烤的其實是我從老鄉(xiāng)家淘來的臘肉。
　　下午和小君逛村子，進一老院子，突然發(fā)現(xiàn)梁柱上懸掛著一塊臘肉和數(shù)串灌腸，但房主說不賣，是自己家里吃食，經(jīng)不住我好說歹說，割了半塊肉和五節(jié)灌腸，那淳樸的老鄉(xiāng)只收了我80元。
　　回諾言別院，已胖成臉上掉肉的小明識貨，他說諾鄧村最好吃的就是這兩樣?xùn)|西，火腿算個啥，他說這兩樣?xùn)|西要賣100元一斤，當(dāng)然是別院的價格。
　　這孩子饞食，見好肉好腸，恨不得一口吞了。
　　我倒不在乎分食于他，見他猴急，索性逗著不給。
　　這回深夜碳烤，肉香盈屋，自然是皆大歡喜。
　　一眨眼功夫，碳烤著的七片肉，倒有四片進了小明老板的口腹。
　　關(guān)于諾鄧，火腿和客棧，我還能記些什么？
　　我趴在當(dāng)成書案的麻將桌邊，月光如水瀉落木格窗欞，高原的夜風(fēng)愈顯寒涼，收筆，不寫了。
　　明天去永勝縣境內(nèi)的程湖。
　　12月23日（星期三）晴天
　　諾鄧——云龍縣城——下關(guān)——賓川——程海
　　雞鳴聲中起床，看表正好七點，天仍黑著臉。
　　叫上隨車的長沙小楊，躡手躡腳出諾言別院。
　　村前修路工程車都趴在路旁，少了白天的喧鬧和灰塵，驅(qū)車直奔云龍縣城去做我的“早課”，——逛菜市場。
　　小楊是長沙某醫(yī)院的婦科助產(chǎn)士，性喜旅行，有了幾天假期便扔下老公和孩子，獨自一人跑出來看云南風(fēng)景，她本該昨天就離諾鄧，與一對南京來的看似夫妻的駕車游客說好帶她去大理的，但昨天一早，那倆南京客沒吃早餐便駕車溜了，行前也沒叫她，于是在諾言別院又窩了一天。閑著，她和小君一起曬太陽，彼此便熱絡(luò)起來。
　　小楊能多住一天，這讓胖小明高興。
　　胖小明說，南京那對其實是安徽鄉(xiāng)下人，那男的是包工頭，太土了。我說你怎么能看出來？你火眼金睛了。胖小明眨巴著一對肉縫里的小眼睛說，你太煩人，我見人多了。他說這些，其實是在安慰小楊。這家伙還挺懂心理學(xué)。小楊其實不計較人家不帶她，不帶有不帶的理由，犯不著生氣。后來，曬夠了太陽的小楊跟我們上老鄉(xiāng)家，把我割下的半塊臘肉買了回來，還有血腸，長沙人喜肉食，好腌制風(fēng)干味，小楊覺得多耽一天值了，何況小君答應(yīng)今天帶她隨車到下關(guān)。
　　我們仨在云龍縣城菜市場吃早餐。
　　黃稠的豌豆粉只賣3元一碗，好吃。
　　又找了紅糖黃豆沙餡的湯圓。10元錢把倆女人填了個飽。
　　見一老嫗賣長白霉菌的臭豆腐，我說好東西，炸著吃。
　　小君連忙擺手，實在吃不下了。
　　小楊亦皺眉頭，看來都不是“吃貨”一族。
　　臨離菜市場，淘了一塊農(nóng)家自制火腿，5斤重，給了200元。
　　這比諾鄧買的一斤要便宜10塊，小楊表揚我：大哥，你真會淘寶。我說，云龍山村和諾鄧一樣地理氣候，火腿的制作工藝也一樣，至于所謂鹽含鉀，這是常識?；鹜鹊拇娣帕罀爝^程其實與普洱茶類同，都是在時間作用下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俗稱發(fā)酵。高原晝夜溫差大，地理氣候決定了其美食特質(zhì)，而時間是最好的催化劑。
　　這話，我昨夜沒跟做火腿的老楊說，我若說了，便是班門弄斧。我只是由此及彼地推論，或者是為自己淘便宜貨找理由而已。但小楊覺得我說得挺有道理，于是在車上高速前的新村鄉(xiāng)集市，跟著我買了農(nóng)家的干菌菇，天麻和核桃肉。小君淘了野蜂蜜，說這兩天太干燥，用來泡水潤腸。
　　一路百十多公里，我們成了趕集客。
　　到下關(guān)已近中午，與相識了兩天的小楊分別。
　　她拖著拉桿箱又拎了大包山貨，要去瀘沽湖，然后再到麗江，說要在麗江的束河古鎮(zhèn)過圣誕。
　　我和小君只想找一處清靜之地，避開旅客成堆的熱鬧，于是依然讓GPS鎖定非旅游地的永勝程海。
　　程海倒是胖小明無意中推薦的，他說程海很好玩，春節(jié)能穿襯衫，氣溫太好了。他說程海魚好吃，都是漁民從湖里直接打上來的，還有甘蔗，甜死人哩。
　　我對胖小明說，若程海魚不好吃，回來把你蒸了。
　　他挺爽快，歡迎歡迎！回來多住幾天。
　　旅行不走回頭路，這一直是我做攻略設(shè)計路線的基本要求。我計劃到程海后，直接去祥云，然后在祥云那家熟悉的茶葉店喝茶聊天，結(jié)束這次的滇西北之行。小君挺支持我的最后行程安排，她對那家茶葉店的滇紅，一直心有想念。她覺得這幾年喝過的滇紅，都沒有祥云那家對味。當(dāng)然，還有正山小種工藝制作的大葉紅茶——娜允紅。但娜允紅遠(yuǎn)在孟連，我們再也夠不著。
　　在賓川縣城午后打尖，要了三菜一湯。
　　車往北行，入永勝縣境。
　　山巒起伏，平壩寬闊，但見公路兩側(cè)都是菜地。
　　見大幅廣告，知永勝目前是麗江市著力打造的高原無公害蔬菜基地。另有天麻、貝母、瑪卡等藥材種植。
　　行五十余公里，見蒼黃山谷突顯大湖。
　　程海，猶如鑲嵌在高原上的一塊藍(lán)寶石，波光粼粼，水天一色。岸邊高樹環(huán)繞，蔗林成片，湖中時見漁舟劃過。程海的水城面積為洱海三分之一，水深達30余米，是世界上生產(chǎn)螺旋藻的三大湖之一。路環(huán)半湖，從程湖鎮(zhèn)口進入后，沿湖公路可暢達麗江。但處于這三角一點的程海，依然是原始生態(tài)模樣，白族村落，岸邊漁家，自然而靜謐，很少有游客前來打擾。
　　岸邊亦有新建的幾家賓館，冬季的生意清淡。
　　我們在離鎮(zhèn)口約30公里的湖畔，尋一家漁家樂客棧下榻。房主姓周，說這客棧落成營業(yè)才兩個月，是在自家的宅基地新建的，樓高三層，連裝修花了140萬。
　　開二樓臨湖房間，只要100元。
　　大床，電視，熱水沐浴，落地窗簾，藤椅茶幾，倒是一應(yīng)俱全。拉開窗簾，程海就在眼前，黃昏落霞，景色映人。
　　趕緊去湖邊拍照，怕錯過夕光碧波。
　　沿甘蔗地下溝坎，嗡然聲中，大批蟲子飛起。
　　聽胖小明說過，程海什么都好，就是蟲子太多不好。這蟲子似團濃霧，聚攏而飛，黑壓壓讓人心悸。
　　聞身后有人叫喚，逐離岸返漁家樂客棧。
　　小周說，我派人去叫你們，黃昏多蟲，最好不要去甘蔗地。想來，這蟲團滋生大概和甘蔗林濕地有關(guān)。若徹底驅(qū)蟲，大概得不種湖邊甘蔗，但辦不到，程海的甘蔗太甜，其脆爽口感遠(yuǎn)近聞名。猶如程海銀魚，也是名聞麗江。
　　晚餐點一條一斤六兩青魚，做魚塊清湯。
　　魚是房主養(yǎng)在屋后水池中的，活殺現(xiàn)做。
　　程海魚肉質(zhì)細(xì)嫩，毫無腥味，這與其水質(zhì)相關(guān)。
　　因此，沿湖有不少魚荘，專做來往客旅生意。
　　“到程海吃鮮魚”，是麗江人一大嗜好。
　　程海的黑山羊肉，也是遠(yuǎn)近食客追逐的美食。這里黑山羊自然放牧，肉香無膻味。麗江大研鎮(zhèn)和束河鎮(zhèn)的名食——火鍋羊肉，其黑山羊基本都出自程海一帶。
　　無污染的程海，但愿不被過度地旅游開發(fā)。
　　夜來聽窗外濤聲，讓人夢入漁舟緩行。
　　12月24日（星期四）晴
　　程?！e川——雞足山——挖色
　　我現(xiàn)在坐在挖色的天順客棧208房，已是夜半。
　　小君睡了，又是一天長途駕車，太累。
　　但我必須強迫自己做完這寫字的功課，因為我最終將洱海作為這次滇西北之行的一個句號。
　　與昨天宿程海一樣，整個客棧只有我們倆。
　　高原夜寒，大風(fēng)在空曠的洱海起勁猛刮。
　　而在我們車抵挖色的下午三點多，這湖畔游人如織，難尋車位。其湖邊普陀石景區(qū)，海鷗成群翔集，陽光溫暖如春。有流浪歌手，一首首唱著讓人感懷青春流逝的歌曲，應(yīng)和了這東岸洱海一疊疊的波浪。
　　挖色的對面燈火璀璨，應(yīng)是喜州古鎮(zhèn)。
　　今天是圣誕前夜，與我們同宿諾鄧的北京姐倆發(fā)來短視頻，古城人頭攢動，圣誕氣氛濃烈。記得兩年前春節(jié)，我們?nèi)以诠懦窍露＿叺摹霸贫煽蜅！边^年三十，除了幾聲鞭炮，夜里實在清寂。
　　我弄不明白，我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怎么會淡出年輕人的文化視野，而西方諸如圣誕，萬圣的節(jié)日，卻愈演愈烈？也許這也算一種文化進步。只是我已老朽，不太愿意接受這冷熱對比。在我們當(dāng)下的國里，圣誕的鬧耀，其實和宗教熱情沒有太大關(guān)系，這大概和年輕一代的文化叛逆有著關(guān)系。和生活方式的重新選擇有著關(guān)系。存在即為合理，哲學(xué)家坐在洱海的云朵上教導(dǎo)我們。
　　我們的這次行程，一開始是被老趙和“臨嫂”打亂，按照原計劃，今天應(yīng)該在瑞麗劃句號。
　　但突然出現(xiàn)的陸良“臨嫂”，卻讓我們的目的地變成了中間的一個點。沒見孔雀開屏，卻被蠱盈江，車險石門。想來這一切也是上帝安排，難拂其意。“臨嫂”絕對是個善良淳樸且不諳現(xiàn)代生活的好人，在上午，她突然來電話說：這幾天給你們?nèi)易隽巳p拖鞋，你們來馬龍呀，一定要帶上呀！我對小君說：多美好的一個農(nóng)村大姐。人在路上被關(guān)心被惦記，這是福！有了這樣的福報，所有不如意的經(jīng)歷，都算不了什么。
　　按照昨天我和小君的商定，今天是從程海去祥云的，打算到“小河淌水”的彌渡住宿，為的是從南詔始再回南詔至，以歷史的追溯來完善我們這幾千公里的行程。
　　但中午，車行之賓川，我突然跳出來去雞足山的念頭。
　　我對小君說改道吧，我們上雞足山佛國，去燒一炷香。于是車行掉頭，上雞足山，到觀音菩薩佛像前，焚香跪拜。我只為在丙中洛相遇相助的藏族耿嘎哥倆，祈禱一路平安順利，愿好人都有好報。面對莊嚴(yán)世界，我必須了此心愿。
　　出雞足山，GPS鎖定的祥云，距離為78公里，大約需時一個半小時。突然在山路上見到“挖色”，只要22公里。想起挖色有高速入口，我們前年曾走過。倆人一拍即合，再掉頭去挖色，讓洱海成為我們的行程回歸前的一個句號。就這樣，我們來又見洱海！
　　又見洱海，月亮掛在蒼山
　　所謂風(fēng)花雪月，一見終須離別
　　又見洱海，鷗鳥為何翔集
　　它們低聲鳴叫，白天滑入此夜
　　此夜似曾相識，彼人卻已走遠(yuǎn)
　　彩霞是誰衣袖，容顏為誰凋謝
　　一生匆匆易過，只求老死路間
　　洱海還在身邊，我心已是曠野。
　　黃昏在湖邊閑坐，聽流浪歌手的音樂，我對小君說想當(dāng)場寫首歌詞。小君問人討紙，得白紙一張，鋪開于桌，但思緒突然干涸。
　　“又見洱?！?，是小君發(fā)微信照片的用語。
　　逐以此為題，涂出上述八句，以償諾言。
　　明天，老趙說等我在昆明手談。
　　明天，去昆明與思雄吃茶。
　　夜半已過，就此擱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