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遠方遠
　　民以食為天。吃飯對一個中國家庭來說是頭等大事，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個大家庭。用奶奶的話說，“守住了吃，就守住了家”。
　　奶奶生于1922年，今年已經(jīng)95歲高齡，她是方圓十里八鄉(xiāng)最長壽的老人，纏著小腳，兩年前才拄上了拐杖，依然鶴發(fā)童顏，慈眉善目，滿臉溢笑，輕聲慢語。
　　“活的時間太長了，都活的沒意思了，一天啥也干不了，剛吃飯。”奶奶說。
　　“你健健康康的，就是我們的福氣，我們都盼著你能長命百歲呢?！蔽艺f。
　　“你們都孝順，都對我好，我知道。雪芳（大姑）接我到她那兒住，一住就是幾個月，還領(lǐng)我去醫(yī)院檢查身體；敏芳（二姑）給我買衣服，光棉襖就買了5件，一冬天都換不過來；新平（二爸，奶奶和二爸住）給我端吃端喝，侍候我；你媽一做好吃的就叫我，你爸背我去廣場看戲看熱鬧，都好著。人活老了，我現(xiàn)在是‘看碗不看臉’，剛吃飯，其他啥也不管?！蹦棠陶f。
　　“看碗不看臉”，這話從95歲高齡的奶奶嘴里說出來還真讓人驚訝和感慨，還以為奶奶人老心思多?；仡^說給老媽聽，老媽說道，“有啥可怪的，你奶奶為這個家操心了一輩子，現(xiàn)在老了，也操不了這個心，她不求別的，只要有一碗飯就行了。說到底，她是不想給兒女們添麻煩，不想成為兒女們的累贅”。
　　奶奶操持著全家人吃飯問題近80年，可以說為兒女的生活擔(dān)負了一輩子，到老了卻不想成為兒女的負擔(dān)。
　　人常說胃是有感情的。許多有關(guān)吃的念想和記憶都與奶奶有關(guān)。大概是在小學(xué)三、四年級時候的一個暑假，和爺爺奶奶去臨鎮(zhèn)看戲，看完戲爺爺拉著架子車載著我和奶奶回家，我躺在奶奶懷里看星星，聽著爺爺哼著秦腔，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還在睡夢中突然被一股誘人的香味弄醒了，睜開眼一看，只見奶奶手里拿著一張焦黃薄脆、蔥香撲鼻的包谷面煎餅站在床邊，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幾口下肚，太好吃了，簡直人間美味。從此以后的多少年來，每次遇到吃煎餅都會想起那張飽含蔥香的包谷面煎餅。后來多次問奶奶為什么那天的煎餅?zāi)敲聪悖棠讨皇禽笭栆恍φf，“沒那么香，不過家常做法，只是你餓了”。
　　爺爺一生耿直倔強，俠氣仗義，好客喜聚，朋友眾多。每逢小鎮(zhèn)集市，南北二山趕集的老友便會來奶奶家里歇腳，茶水和煙葉是爺爺?shù)拇椭馈熑~是爺爺自己種的，爺爺是種煙的好手，每年都會種上二分多地，收成頗豐。爺爺種的煙葉片寬厚緊實，香氣質(zhì)好量足，油分豐富，抽起來煙味醇厚，勁大過癮，深受村里煙民的追捧。每到傍晚，總有三五個老頭手持煙袋來到奶奶的院子里來抽一袋爺爺?shù)臒熑~解饞。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家中有茶那可是少有的奢侈品，其實爺爺?shù)拇筒璐蠖喑鲎杂谀棠讨?。每年初春，樹木剛剛露出嫩芽時奶奶便開始“采茶”，掐取各種小樹的嫩芽一籠一籠的提回家，連夜炮制，第二天晾曬，制作成茶。而在爺爺好客背后的支撐是對奶奶巨大的考驗，二三個老友在抽完了一袋煙，喝完了一大搪瓷缸釅茶之后，也該到飯時了，也是最能體現(xiàn)爺爺待客臉面的時候了，只見一位裹著小腳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從灶房里進進出出，穿過一條昏暗的過道，端出幾盤菜、一碗飯上桌，盡管都是粗茶淡飯，盡管每次都幾乎掏空奶奶的柜底。在那個物質(zhì)特別匱乏的年代，一個家庭遭受的最大困頓就是吃飯問題，可這些事全都由奶奶一人來張羅。很難想象，奶奶是如何做到的，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和爺爺?shù)拇椭?，全都被?dāng)時評價一個好女人的重要標準——“茶飯”來體現(xiàn)了。奶奶做的一手好茶飯，奶奶的大柜和廚柜好像兩個神秘的寶柜，總有取不完的煙葉、茶葉、糧食和各種干菜，也總能為一家人準備好飯菜。即使再難，奶奶也總能應(yīng)付自如，而且精心準備，以示尊重。那怕家里就只有一盤酸菜，奶奶也要用盤子盛了，調(diào)上辣椒油，擦去盤子沿上的菜汁，然后端上桌。在客人吃飽喝足后的嘖嘖贊嘆聲中，奶奶依在門框上想的是下一頓飯該端什么上桌。奶奶的茶飯和操持贏得了爺爺老友們的尊敬，爺爺去世后的好多年，仍有爺爺老友以及其兒女們不時給奶奶捎來一吊臘肉，一包木耳、香菇等特產(chǎn)。
　　現(xiàn)如今社會發(fā)展了，吃飯再也不是問題了，而吃的健康、吃法安全、吃的放心是人們關(guān)心的重點。這些城里人關(guān)心的問題在鄉(xiāng)下卻不是問題，因為糧食和蔬菜大多是自己地里種的，豬是自己養(yǎng)的，雞是自己喂的，飯是自己做的。
　　幾顆雞蛋，一袋洋芋或紅薯，一把翠綠的青菜或小蔥，這是每次回鄉(xiāng)下老家臨走時奶奶都會隨手準備讓帶走的東西。“不用帶，城里都有了。”我說。
　　“這是自家地里種的，比城里買的好吃，拿上，給娃兒吃了?！蹦棠痰目跉獠蝗葜靡伞?br />　　于是每次回老家我也帶些鄉(xiāng)下沒有的吃食，一箱牛奶，一兜蛋糕，一盤面皮，或幾樣水果。
　　城里和鄉(xiāng)下、老人和兒女、家庭和親情，最直接、最簡潔、最有力的聯(lián)系還體現(xiàn)在一個字上了，那就是——吃。
　　世上的道理太多，需要堅守的東西也很多。可作為一個鄉(xiāng)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奶奶沒有上過學(xué)沒有多少所謂的文化，一輩子操心柴米油鹽圍著灶臺轉(zhuǎn)，沒干過所謂的大事，她的一生就是守著一家人的吃飯問題，用她的茶飯和操持維系著一家人，這也是一種特殊的強大，也是一種普通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