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
發(fā)表時間:2018-01-07用戶:文字君閱讀:1381
文 / 簡媛
珠兒是在一個煙雨迷蒙的春天走進水云堂的。水云堂是常德沅江岸邊那條街上的青樓。
珠兒本有些蠻力,到水云堂后,又學會吹拉彈唱,不久就成了這里的頭牌。
那一年,日本鬼子大舉進犯常德。來水云堂的商賈銳減,放排工人不見了蹤影,日本兵卻一天多過一天。
珠兒不僅會唱些本地小曲,還會彈日本曲調(diào),因此格外討日本兵歡心。
珠兒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家的房子被日本人燒了,父母被當場刺死。她卻仍和平常一樣,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笑臉迎送。
從那夜起,一連幾天,珠兒房里飛來相同的紙條,上面用鮮血寫著,小心砍了你的頭祭奠死在日本狗刀槍下的父老鄉(xiāng)親!
水云堂的鴇母嚇得魂都飛了,勸珠兒不要再刻意討好日本兵。
“媽媽,你不是一直教我,只認錢,不認人嗎?”珠兒說這話時,一臉冷漠。
水云堂的鈴兒逢人就說,珠賤人不只賣身,連家園也棄了。從此,不只是水云堂的女人譏諷她,連那些寵愛過她的男人也罵她豬狗不如。
珠兒沒來水云堂之前,頭牌是鈴兒。珠兒來了沒幾日就搶了鈴兒的花魁。兩人因此生了間隙是自然的。
那天,鈴兒多喝了兩杯,吃了盤涼菜,半夜鬧肚子,起來方便。剛走進茅廁,就聽見外頭有人倚著墻角小聲嘀咕。她聽出來了,是珠兒的聲音。出于好奇,鈴兒不由自主地悄悄尾隨珠兒。她好不容易才看清,珠兒手里拖著的是個大麻袋?!八胩??”跟著珠兒往水云堂外走去時,鈴兒想著要訛她些錢財。鈴兒一路跟著珠兒到沅江邊上,躲在一處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
鈴兒心想,今天發(fā)財了。
“搶光我家財產(chǎn),殺死我的家人,毀了我的家園,還想睡我!”珠兒踢了麻袋一腳,罵時,語氣狠毒,仿佛另一個人。
隨即,珠兒將麻袋丟進了江里。鈴兒嚇得渾身發(fā)抖,她什么也沒說,悄悄地走了。
鈴兒回到房里,怎么也睡不著,她找來一向交好的姐妹,把自己剛剛看見的一切悄悄告訴她們。她們都很害怕,覺得珠兒會招來殺身之禍。
窗外,傳來老鴉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是垂危之人在絕望的荒原發(fā)出哀鳴。房間里一時沉寂得如同死亡降臨。
天快亮時,有幾個姐妹收拾細軟,先后走出水云堂。鈴兒沒有走。
第二天,水云堂如往日一樣,不到太陽西下,臨街的那扇大門前就高高亮起紅燈籠。珠兒和鈴兒像是商量好了,煽動其他姐妹,用從未有過的熱情與嫵媚招攬這些日本鬼子。整條街上,除了喝酒劃拳聲和十分夸張的呻吟聲,沒有人說起那些消失的日本兵。
有一天,水云堂來了兩個軍官,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軍官是個少佐。珠兒穿著荷色的旗袍,流動在雙眼里的光彩像極那滾動在荷葉上的水珠。她迎著少佐的目光直直地看著他時,他就拉著她的手走進房間。
那夜,這兩個日本軍官都沒有走出水云堂。
終于,日本人嗅出江邊街上女人們身上的血腥味。他們并沒有立即在這里“三光”,而是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該來時仍來,照常大口喝酒,大聲劃拳,裝作喝醉的模樣,或是粗魯?shù)爻稜€女人身上的衣裳,或是趴在酒桌上一副人事不省的爛相。
那天,珠兒像往常一樣,她裝作要脫衣服的樣子,一把拔出匕首插進了日本兵的胸膛。也就在這時,她的門被踢開了。她看見門外站著很多的日本兵和衣衫不整的姐妹,她來不及拔出匕首,就被人架起,和姐妹們綁在了一起。
被日本鬼子拖向江邊行刑,珠兒鈴兒和姐妹們臉上都綻放著笑容,她們從沒像此刻這樣感受到他人的尊敬與不舍。她們都把頭高高地昂起……
沅江波濤如鱗閃爍,遠處傳來放筏的號聲。珠兒笑著在心里默念:爹、娘,我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