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彼岸蒹葭
　　此刻∕我在一株桃花樹下打坐∕睜眼或閉目∕穿過一盞茶湯∕聽到你的呼吸和心跳∕如此壯觀且寂靜∕熱鬧又孤獨(dú)
　　寫下的，是這個春天我對桃花的記憶。郊外踏青，漫山遍野的桃花盛開，粉紅、深紅、紫紅，燦若云錦。一眾女友喜不自勝，掏出手機(jī)“咔嚓咔嚓”一陣狂拍。人面桃花相映紅，鏡頭里定格的是巧笑嫣然的青春。
　　家里，茶桌上斜插了一枝桃花，粉紅的花瓣，笑語盈盈的樣子，搭配著碧綠的尚未完全展開的葉，像一幅剛從《詩經(jīng)》里走出來的畫。出來進(jìn)去，我總?cè)滩蛔⊥抢锍蛞谎邸菢訜狒[繁華，又那樣安靜自持。
　　屋里多了一層味道，甜絲絲的、漂浮的、幽微的蜜香，霧氣一樣縹緲——這種香味完全是令人喜悅的氣息，將置身其中的人往上抬升，徑直達(dá)到一種輕盈的狀態(tài)，于是，一些活潑的情緒會不自覺地浮起，像枝條上萌發(fā)出的新綠。這種情緒非常健康，跟窗外的春天遙相呼應(yīng)，相當(dāng)合襯。
　　是的，桃花是一種喜氣的花，熱鬧的花，它不比梨花那么素淡寡寒，也不像臘梅那樣孤高香冷，所謂銀碗里盛雪也只是士大夫的孤高情調(diào)，世俗的人們還是熱衷于桃花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蔽忠扒Ю铮橹蔡伊?，每到人間三月桃花盛開的好季節(jié)，喜鵲喳喳，嗩吶聲聲，一個打扮光鮮的女子走在出嫁的路上，而那片片桃林正在前方等待她的到來——女子出嫁，不正如盛開的花一樣熱鬧喜慶嗎？粉紅似云霞的桃花，綻放在煦暖春風(fēng)里，不正暗合了欣欣向榮的人生嗎？
　　桃花的花期并不長，不過十天半月，片片粉紅色的花瓣便開始凋零，隨風(fēng)飄散。綠草茵茵，點(diǎn)綴著點(diǎn)點(diǎn)落紅，不過，沒有半點(diǎn)傷感，倒像是一張春天的明信片。我們把茶席設(shè)在桃花樹下，青花布上有墜下的粉紅花瓣，平添一份詩意。春天適合喝香茶，一泡鳳凰單樅，湯色橙黃，香氣濃郁，喝起來引人入勝。風(fēng)過處，幾片花瓣落入茶湯，別具禪意。所謂好花不長開，好景不長在，落花無言，是否在提醒著我們要珍惜這美麗的遇見？
　　桃花之美，總是指向于青春、紅顏、愛情。但是，這一切美好的事物又是那么短暫無常。在童話故事里，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極其美好，但是，故事只講到兩人結(jié)婚為止，誰也不會告訴你，他們后來又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在看似平淡的生活中，在歲月的河流中，一切都在變化，又有什么能夠恒常不變？佛云：“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正是如此。
　　《紅樓夢》里，黛玉用錦囊葬花，惜春傷春之余，不免自嗟自憐，感嘆道：“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北M管蘭心慧質(zhì)，她終究還是沒有看透沒有參悟，其實(shí)，花開花落本是自然現(xiàn)象，就像青春也好，愛情也罷，世間諸相莫不如此。既有緣起，必有緣滅。又何必為之所困、為之所苦？所以，我常常告誡自己：去執(zhí)，放下。
　　到底什么是放下？我的理解，放下不是放棄，而是放下貪戀，心無掛礙，無有恐怖。一切隨緣，緣來則聚，緣盡則散。愛若在，便享受這歡聚；愛若去，不勉強(qiáng)不糾纏，就像告別一朵落花，帶著感恩之心，謝謝這份美麗的相遇。揮一揮手，我不帶走一片花瓣。
　　忽然想起昨晚做的夢，一個相當(dāng)離奇的夢。夢境里，再次邂逅一個多年前的故人，以及過去一段錐心刻骨的情感。我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甚至遺忘了，沒想到，在夢里，故人音容宛在，往事歷歷在目，曾經(jīng)的愛與痛依然如此鮮活、清晰。提及此事，朋友說：“這個夢，其實(shí)是你內(nèi)心的折射?！睂W(xué)佛多年，他參悟頗深。沉默片刻，他接著說，每個人愛的或恨的都是自己內(nèi)心投射的一個影子而已，要做的不是去追逐影子，而是返觀自照，照見影子后面原本清凈的心。
　　我點(diǎn)頭。半晌默然。是誰說過一句話，修行的目的正是為了遇見真正的自己。朋友遞過坐墊，說，來，一起打坐吧。盤腿，放松，閉眼，用心聽聽吹過桃林的風(fēng)聲，掠過天邊的鳥語，還有空氣里的花香草香。安住當(dāng)下。
　　桃花開了，桃花謝了，我看到花瓣飄零于時間的水上，順?biāo)?。我感覺自己像一棵樹，安然生長在土地里。打坐將身體變成一棵寧靜的樹。這棵樹到底開花不開花，開什么花，結(jié)果不結(jié)果，結(jié)什么果，那和樹無關(guān)。樹的任務(wù)只是做它自己，發(fā)芽、長葉，再落葉……年復(fù)一年。
　　人之一生，如夢如幻。有時一個夢的結(jié)束，正是另一個夢的開始。就像青春紅顏，就像愛情友情。我珍惜所有的過往，但不勉強(qiáng)，亦不癡迷。一念靜心，自在自如。此刻，面對一樹燦爛的桃花，我清楚地知道它短暫易逝，幾番風(fēng)雨，匆匆春又將歸去。此刻，我在樹下打坐，喝茶，看花，享受當(dāng)下的這份美好。
　　茶湯漸漸淡了。起風(fēng)了。轉(zhuǎn)眼，桃花要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