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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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把故鄉(xiāng)的名字以桑梓來代稱，頗令人遐思萬端。在鄉(xiāng)愁里，以鮮活的最具風情的景觀直接替代故鄉(xiāng)，恰似用一個人的綽號來代替這個人。足顯溫文爾雅，情景交融，更顯別具一格，別有一番滋味。
　　“何處積鄉(xiāng)愁，天涯聚亂流。”故鄉(xiāng)情，似大海波濤，似萬千落葉，正恣凝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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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鄉(xiāng)坐落在黃河環(huán)抱，草木拱衛(wèi)的一片綠地上。在故鄉(xiāng)的概念世界里，一道最真實最具活力的鄉(xiāng)愁就是故鄉(xiāng)村頭那條蜿蜒而下的奔騰不息的黃河。它那么養(yǎng)眼，那么突兀耀眼，那么奪人目光。像一抹最純粹最濃郁的閑愁嵌入我的心坎里。
　　歲月流逝，舞文弄墨了人生的半壁時光，我竟然寫不出有關(guān)故鄉(xiāng)的只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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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驅(qū)車走故鄉(xiāng)，來不及探謁祖先的墳頭，便穿林打葉，徑直來到故鄉(xiāng)的黃河畔。那些波光瀲滟，盈動詩意的千萬道浪花，微笑著向我聚攏來，我的心一下子便飛到童年的時光……
　　一群農(nóng)家的孩子，赤著腳，光著膀子，在滾燙的河邊沙灘上颯颯寫字的情景仿佛仍在眼前。樹枝作筆，沙灘當作業(yè)本的奇觀在幽深的記憶里定格成浮雕，又成為一道抹不去的鄉(xiāng)愁。寫罷作業(yè)，撐不起酷暑的炎熱，我們又赤身裸體魚貫似地跳進河里，美美地洗一個澡。小伙伴們有的在起伏跌宕的波谷間遨游浮沉，有的赤膊擊水，游泳至河水中央，有的直接潛水打蝦米。在這些動人的戲水體操里，不時傳來伙伴們的陣陣嬉笑打趣聲。
　　老師在河邊的樹陰下納涼，羊群在河邊的樹林里忘情地吃草。
　　一會兒，我們過足了掉洗癮（居住在黃河邊的農(nóng)家人把游黃河洗澡戲稱為“打掉洗”，意思是把身體掉到河里洗澡），便像魚一樣游出水面，赤身裸體地躺在沙灘上，用雙手拱一堆沙子，攏在胸前，熨干身上的水滴。
　　這些童年的記憶，濃縮成一片永不枯萎的葉子，珍藏在我的心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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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像一條飄動的彩帶，鑲著故鄉(xiāng)的衣襟上；又像一只母親溫柔酥綿的臂彎把整個故鄉(xiāng)攬入懷中。如果登高遠眺，波光粼粼的黃河還像一只無限拉長的眼鏡，在晨曦里，在夕陽的余暉里閃爍著明鏡般的彩光。
　　我是黃河邊長大的孩子，我飲河水而生長。我的童年枕著黃河的波濤而呼吸。
　　清清的河水，微風蕩漾的漣漪，滾燙地帶著青苔的沙灘上那些盡情的撒歡以及我漫步其間的少年的足跡，在我濃重的鄉(xiāng)愁里似一群活蹦亂跳，盈盈流動的小蝌蚪，漫過一生的眷戀。
　　“仲宣無限思鄉(xiāng)淚，漳水東流碧玉波?！贝丝?，佇立河畔，清澈的浪花飄來一闕古人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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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經(jīng)故鄉(xiāng)的黃河是滾滾母親河在這里投下的深情一瞥。從龍羊峽谷里急湍奔騰而下的河流經(jīng)過這里時，受到無數(shù)個漩渦的婉轉(zhuǎn)，流勢陡然平靜下來，很少見到起伏跌宕的波谷，也很少聽到咆哮嘶鳴的濤聲，因而河面水波不興，平謐如鏡，河床裸露的沙灘細沙如綿，各種形狀的鵝卵石點綴鋪砌，好像是一張布滿彩圖的油畫。有時候，由于上游水電站蓄水，河水斷流，兩岸河漕河床頓現(xiàn)一片奇石林立的世界，往往招來無數(shù)奇石愛好者踏勘采拾的壯觀情影。隆冬時節(jié)，河面又凝結(jié)成一個偌大的滑冰場，農(nóng)家的孩子用自制的冰車在那里盡情滑冰，從早晨玩耍到日落，才盡興而歸。
　　我還記得小時候，一場暴雨過后，從千澗萬壑中積淌的洪水節(jié)流匯聚在黃河里，河水頓時泛濫成渾濁的一片海洋。河面上漂浮著一層厚厚的細碎的桴渣，農(nóng)家人管它叫“浪柴”。大人小孩齊出動，用柳枝編就的背篼從河水里一筐筐，一籃藍地撈出“浪柴”，堆在河邊上，曬干后作柴薪。
　　黃河魚，也是一道攆不走的鄉(xiāng)愁。在天氣溫暖的季節(jié)，我們常常在河邊釣魚或撒網(wǎng)捕魚。大雨滂沱的時辰，河水暴漲，魚群圍攏到河床的淺水邊，這時候撒網(wǎng)，能捕獲很多金燦燦的魚鱗閃爍的黃河魚。
　　遠離黃河的村落，有時候遭受旱災，莊稼顆粒無收。村民幾度鬧饑荒。而我的故鄉(xiāng)，河邊的上千畝良頃，由于抽水機的及時灌溉，莊稼禾苗年年豐收，廩倉殷實，瓜果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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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河邊有一大片楊樹和柳樹錯落相間的林子。對岸是省干部勞改農(nóng)場。我們每晚乘船過河看電影?；貋砗笥殖３Ｔ谧o林員周大爺臨時搭建的瓜棚里過夜。一到晚上，萬籟俱寂，四周闃掠的風吹來河水的悠悠濤聲，周大爺繪聲繪色的故事講述便引得我們笑聲朗朗。河水流淌的嘩嘩聲伴著我們的夢想，一直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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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秋初歇。我又一次來到故鄉(xiāng)的河畔。這已經(jīng)是霜鬢明朝又一年。在故鄉(xiāng)的村頭張望，那蜿蜒不息的黃河依舊守護著故鄉(xiāng)，那傳唱了幾千年的黃河歌謠依舊在河水里翻轉(zhuǎn)。
　　“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蔽铱偸且粋€人獨自走向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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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為，鄉(xiāng)愁是一種情緒感染，其實它是積淀在心窩里亙古不變的情結(jié)。羈鳥戀舊林，說得只是一種動物的本能。而當有一天，當我讀到余光中的《鄉(xiāng)愁》時，內(nèi)心竟然那么釋懷。突然感覺鄉(xiāng)愁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它居然與一個人生命的終極關(guān)懷有關(guān)。
　　際此，我還能寫什么？我還能嘮叨什么？無怪乎，別人下筆成章，我卻在沉默中蟄伏了大半生。也許，當一種情感嬗變?yōu)榍殂旱臅r候，文字已經(jīng)失去魅力。
　　今夜，對著故鄉(xiāng)明月，我在無盡的遐思里神游，寫下這些蒼白的文字，權(quán)作自慰。